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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梯出來,沿著走廊到病房,小提琴曲悠揚的旋律一路回蕩。
是那首經典的探戈名曲——
《一步之遙》。
旋律本是哀怨憂郁的,但小提琴音色鮮亮,曲風也華麗瀟灑。
奏出的音調時而激昂,時而婉轉,起伏中訴盡惋惜和遺憾,像是有人在錯綜復雜的命運里沉淪,卻又始終難以割舍。
俞銳停在門口,直到整首曲子拉完,沉默了好一會兒,他才轉身進去。
柴羽正要將琴放下,抬頭看到是俞銳,笑容隨即展開,叫了聲:“銳哥。”
“嗯。”俞銳走過去,順便幫他把琴收起來,“怎麼突然想拉這首曲子?”
柴羽笑笑,坐回到病床邊上,跟他說:“也沒什麼,就是感覺今天拉這首曲子好像很合適。”
俞銳沒再多問,將琴盒放到一邊,又走回他對面,坐到沙發上。
既然把他叫來,柴羽必然是有話想說的,俞銳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當聽眾的準備。
他看向柴羽,靜靜地等待對方開口。
柴羽也看著他,嘴唇抿了又抿,他雙手還抓著床沿,抓得很緊,用盡全力。
半晌,他終于鼓起勇氣開口:“霍驍他...是今天走嗎?”
俞銳輕點下頭。
“這樣啊...”柴羽勉強地扯出點笑,是很苦的笑,笑完眼里就已經蓄滿水光。
“所以…他是打算以后連影子都不做了麼...”
鼻子瞬間泛起一陣酸意,俞銳神色微動看著他。
柴羽還是笑著,眼睛輕緩地閉上,睫毛顫動,再睜眼時,滾燙的淚珠就這麼從眼角滑落下來。
俞銳實在不忍心,起身走過去,長臂繞到身后,摟住他單薄的肩背,無聲地輕拍著。
眼淚浸濕了襯衫,柴羽蹭了蹭鼻子,抱歉地笑說:“銳哥,我好像把你襯衣給弄臟了。
”
“沒事。”俞銳揉揉他的頭,盡管他年齡更小,可待柴羽卻像弟弟一樣,眼神里不自覺帶著憐惜和疼愛。
柴羽仰頭看著他,臉上除了兩道淚痕,分明還是以前乖巧溫順的模樣。
俞銳順手從邊柜上抽了幾張紙巾給他。
猶豫半晌,俞銳還是沒忍住說了句:“其實...如果你開口,霍驍未必不肯留下來。”
擦臉的動作停下,柴羽很快搖頭。
他將紙巾揉成團捏在手里,垂眸看向那條空蕩蕩只有褲腿的右肢。
“銳哥...”
“嗯。”
沉默許久,柴羽低聲開口:“以前,我總以為我跟霍驍之間,就差這一步之遙的距離...”
“好像只要我肯往前一步,他就能從影子里走出來,來到我面前...”
“可后來,我才明白不是...”
“比起我對他,霍驍他對自己的恨,遠比任何人,來得更深,也更多...”
俞銳沒出聲。
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任何語言在此刻都太乏力了,他一個字都說不出,只是再次將柴羽輕攬進懷里,給予一點微不足道的,無聲的安慰。
可就算不說,他們也都很清楚——
那些真正需要翻越的高山,往往都是目之所不能及的,是藏在心里,除了自己誰也看不見的。
關于霍驍和柴羽這些年的種種,看似只差一步,可這一步又何止在柴羽。
甚至更多的,其實是囚禁霍驍的,那些經年累月,積石成山的悔恨跟愧疚...
這座山,若能輕易翻越,那這些年,他又何必躲躲藏藏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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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房出來,俞銳只走一步,便再也挪不動腿。
他撐著走廊扶手,就這麼歪靠在墻上。
不多時,房間里再次響起同樣的旋律,琴聲悠揚婉轉,如泣如訴。
可俞銳聽著卻再沒了先前的明快,越聽越是讓人心里發緊,發酸...
他幾乎可以想象——
窗前,柴羽執琴而立,重復拉動這首曲子,一遍又一遍,甚至連片刻停歇都不肯,曲聲首尾相連,好像窗外總也落不盡的無邊細雨…
而細雨之下的高速上,醫援隊伍的大巴車緩緩駛離北城,霍驍頭抵車窗,眼神放空,看著外面的綿綿雨絲連接成片,也看著雨中幻影逐漸被雨打風吹散...
這世上,失意那麼多,別離那麼多。
明知情動入深淵,可偏有人甘之如飴,心甘情愿。
杏林苑樓下,如回來那晚一樣,顧翌安微仰起頭,看向頂樓那片熟悉又陌生的露臺。
白海棠枝繁葉茂,開得正盛。
總有幾片嬌嫩的花瓣,不堪重負被雨絲打落,隨后在空中不斷盤旋搖曳,飄飄蕩蕩地往下掉
掌心攤開,接住一片雪白。
無香白海棠,可偏又聞著發苦。
他愣愣地看著,發了會兒呆。
雨漸漸越下越大,從頭發到肩背,顧翌安身上濕掉一大片,正想要收攏手指,忽然吹起一陣風,花瓣旋即離他而去。
黯然垂眸,苦笑一聲。
無論是人,還是花,他都沒抓住,手心空了,好像連其他地方也跟著空了...
第47章 回眸
感情里,總有人不甘放手,也總有人踟躕不前。
往前走的人,從踏出第1步,到停在第99步,像是耗盡了全部勇氣和力氣。
哪怕只剩咫尺距離,卻像是隔著千山萬水,再渴望,再不舍,到底還是選擇了放棄。
俞銳靠著走廊墻壁,久久未動。
不知過了多久,脖子已經僵硬,他仰起頭,天花板冷白的燈光刺得他眼睛生疼,視線漸漸變得模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