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樣也許是最好的,如果看著俞銳的眼睛,他就真的沒法說再見了。
顧翌安輕抿嘴角,伸出去的手緩慢收回,而又虛攥成拳。
垂眸片刻,他俯下身,薄唇貼近俞銳額角那處舊疤,然后輕柔地落下一吻。
“晚安,小魚兒。”他湊到俞銳耳邊,“祝你永遠好夢,平安快樂。”
起身離開,步行至門口,身后忽然傳來一句——
“別走...翌哥...”
身體倏然繃緊僵直,顧翌安剎停在門口,抬起的手懸在半空,甚至忘了落到門把上。
嘴硬的人,睡著了才會說真話,這樣的習慣倒是一點都沒變...
可就算知道那只是一句夢囈,顧翌安仍是狠狠閉上眼,眼底情緒難掩,以至于睫毛不自主地微微顫動。
許久,眼睛才又睜開,眼底含著清潤的水光。
回來那天,他跟徐暮說,他在賭,賭俞銳對他的感情,也賭在俞銳心里,他到底還有多少分量。
時至今日,這場賭局他沒贏,可也算不上輸得徹底。
顧翌安嘴角輕扯,一抹笑意清淺又苦澀:“也就只有在夢里,你才會叫我別走...”
自始至終,顧翌安都沒轉身,甚至余光都沒再多看一眼。
不知過了多久,他用力按動門把,開門,抬腿,再關門,一步到位,然后邁著大步走向電梯間。
第46章 一步之遙
俞銳這一覺睡得很沉,中間也沒人叫他,導致他醒來時,外面都已經天光大亮了。
早交班時間,走廊里腳步聲愈發頻繁匆忙。
他蹙著眉心緩慢地睜開眼,先是伸手捏了捏酸澀的后頸,接著才撐著胳膊坐起來。
有東西從身上滑落,掉在地上。
俞銳扭頭去看,是件西服外套。
剛睡醒還迷糊,怔愣好幾秒,他才彎腰撿起來。
拿在手里,甚至不用刻意靠近,衣服上那點清淡的氣息便清晰可聞,那是獨屬于顧翌安的,永遠清冽卻又舒服的味道。
“阿嚏——”
鼻子有些堵,喉嚨也干澀發癢。
俞銳拎著衣服,這才想起辦公室空調這兩天好像壞了,要麼關,要麼開,溫度沒法調,只能打這麼低。
若不是手上這件外套,他現在應該是頭昏腦漲,四肢乏力,少說也得來場感冒發燒。
起身出去,科里醫護人員已經忙碌起來。
今天到他輪休,可以不用留在醫院,但低頭看眼手里的衣服,俞銳還是不受控地穿過走廊,按下電梯直上八樓。
腫瘤內科辦公區。
俞銳站在門口,指節曲起剛要叩門,有人忽然在背后叫他。
“俞主任——”
俞銳轉過身。
蘇主任查房回來,身后跟著一幫主治醫和實習醫,他扭頭沖后面人擺了擺手,讓大家各忙各的去,之后才又轉回來跟俞銳說話。
“來找顧教授嗎?”蘇主任下巴指了指大門緊閉的辦公室,“那可真不巧,他已經走了。”
“走了?”俞銳愣了一下,下意識以為顧翌安是剛來又離開的意思,“他幾點來的,這麼快就走了?”
蘇主任解釋:“不是剛走,是昨晚走的。”
俞銳點點頭:“行,那我明天再來找他。”
“明天?”俞銳已經邁出好幾步,蘇主任在背后喊住他,“等一下俞主任,可顧教授今晚飛機回美國啊!”
腳步陡然剎停,俞銳轉身回來,臉上表情先是詫異,而又深深地蹙眉。
蘇主任納悶:“不是...你不知道麼?”
俞銳搖頭:“什麼時候定下的?”
蘇主任看他反應很奇怪,狐疑說:“從江北回來吧,說是美國那邊有些緊急情況等著他回去處理。”
沉默不語。
片刻后,俞銳抬眼看向對方,低聲問:“是今晚的飛機麼?”
“好像是晚上八點多的。”
“好,我知道了,謝謝。”
別的沒再多說,蘇主任還堆著滿腦袋問號,對方已經平靜轉身,穿過走廊熙攘的人群,最后消失在電梯廳門口。
事實上,俞銳腦子里都是放空。
上班時間,進到電梯,周圍都是醫院同事,看到俞銳紛紛問好,可俞銳只是機械地點頭,像是連牽動嘴角那點力氣都沒有。
有位同事以為他是要回神外,體貼地幫他按下五層,到了還好心提醒:“俞主任,五樓到了。”
俞銳怔了怔,反應兩秒才邁步出去。
本來是可以回杏林苑休息的,可他突然有點不敢回去,最后還是走回到辦公室。
推門進屋,再反手關門。
俞銳低頭看眼手里攥著的外套,片刻后,走到衣帽鉤前將衣服掛上。
大概是剛才太用力了,被攥過的那片布料皺成一團,俞銳用手拍了好幾下又試圖抹平,但還是沒能恢復先前的熨帖。
手懸停在半空,頓了下,指腹再次觸及那片皺褶,卻又倏然抽離,背過身去。
外面很吵,顯得房間格外空曠安靜,屋里燈也沒開,很暗,只從窗戶縫隙里透進一點光線。
就這麼站了會兒,俞銳走到窗邊,百葉簾拉到最上面,窗外天色依舊陰沉,云層很灰很厚,鋪滿整片天空。
暴雨將下未下。
都說雨天留人,可想走的人又如何留得住。
昨天剛得知霍驍要走,今天又忽然告訴他,顧翌安也要走了。
俞銳左手攥著右胳膊,就這麼看著窗外,沉默了很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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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下手術臺,陳放洗手服都沒換就跑回病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