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了測試柴羽聽力跟音感,俞銳挑選的曲子多種多樣,中間還故意變調或者降音。
第三段柴羽反應還要更快,甚至俞銳都還沒拉完,他便答出曲名,念出是第三段第四小節,還把俞銳故意拉錯的音調精準無誤找出來。
很幸運,后面的進展幾乎可以說是非常順利,連其他幾位醫護人員,包括被陳放特意請來的電生理監測師,以及麻醉科主任,全都跟著松下一口氣。
功能區測試結束,俞銳放下小提琴走過去,握了握柴羽的手,發現他手里全是汗,連平安符都被浸濕了。
“再睡會兒,等下次醒過來,你就沒事了。”俞銳看著他的眼睛說。
“嗯。”柴羽依舊只能靠眨眼代替點頭,“謝謝銳哥,也謝謝顧教授。”
柴羽很快再次進入麻醉狀態。
俞銳先去外面洗了下手,才又進來。
他半舉著胳膊,站在顧翌安身側:“我來吧翌哥,你先去歇會兒。”
顧翌安畢竟不是八院的大夫,更不是柴羽的主刀醫生,所以腫瘤切除還是得由俞銳操作。
推開顯微鏡,顧翌安將吸引器和單極電凝交回給俞銳,起身后又跟大家打了下招呼,便摘掉手術服離開。
感應門出來,顧翌安身上還是那身湖藍色洗手服,帽子已經摘了,口罩卻還掛在脖子上。
他按著脖子視線掃過四周,而后頓住。
長椅上,霍驍曲腿躬身,脊背塌陷,頭埋在雙膝之間。
東院的病患較少,神外手術室又相對獨立,所以整條走廊只有他,形單影只。
跟以往吊兒郎當那副模樣完全不同,此刻的霍驍,渾身上下都籠罩著低氣壓,狀態看起來既頹廢又落寞。
顧翌安原本是要去更衣間,不知為什麼也沒去,反而去飲水機前接了兩杯清水回來。
他坐到霍驍旁邊,也沒說話,只是將另一杯水遞給他。
霍驍抬起頭,看清對方后愣了愣,之后才接過杯子:“謝、謝謝。”
看他連洗手服都換好了,顧翌安于是問:“既然這麼放心不下,怎麼不親自進去看看?”
霍驍輕扯嘴角,搖頭沒說話。
盡管對方并沒有問起,顧翌安還是把剛手術室的情況大致講了一遍。
最后他說:“剩下應該沒什麼問題,而且有俞銳在,你也不用太擔心。”
“我知道,”霍驍雙手握著杯子,依然保持著之前的姿勢,“謝謝。”
“我沒做什麼,這話你該跟俞銳說。”顧翌安頭往后仰,整個人都疲憊地靠在墻上。
霍驍笑了聲:“我欠他的,又何止一句謝謝。”
顧翌安沒再說話。
后面陸續又來了幾波醫護人員,經過他們進到隔壁手術室開始消毒備臺。
倆人就這麼坐著,久久都沒人開口。
肩背放松下來,顧翌安視線虛焦地盯著白墻,他最近其實又忙又累,已經很久沒能像現在這樣單純地坐著休息了。
水快喝完了,顧翌安本打算起身,霍驍卻在這時候冷不丁開口:“其實,你上次說,既然要賭何不賭大一點——”
話說半截便停住,顧翌安緩慢地看向他,眼神示意對方繼續。
霍驍也抬起頭來。
對視片刻,他說:“沒別的意思,就是忽然有些羨慕...”
顧翌安微愣一秒,似是不解:“羨慕?”
“是,羨慕。因為命中注定這個詞,對你們來說,可以無限美好,對我來說...就像天大的笑話!”霍驍將視線側開,眼皮也耷了下去。
“你不是問我,為什麼不進去嗎?因為我不敢,我也不配!”他咬緊下頷,手里的紙杯被捏到變形,杯里的水溢出來,瞬間灑了一地。
“像我這樣的人,這輩子都只配躲在黑暗里...”
顧翌安沉默著,眉心蹙得很深。
直覺告訴他,霍驍和柴羽之間的關系,比他想象得還要復雜,甚至可能摻雜了某些無法承受的過去。
他本想說點什麼,可斟酌再三,終是沒有開口。
但霍驍卻坐起來,頭抵在墻上,主動道:“知道為什麼嗎?”
顧翌安沒說話,無聲地看著他。
半天對視,霍驍肩膀隨后抖了兩下,笑出好幾聲嘲諷,可除了嘲諷,里面又有很多其他濃重的情緒。
眼眶逐漸濕潤,眼底滲著紅血絲,眸光也是割裂開的,像是摔落一地的玻璃碎片,里面含著無盡的哀和痛。
而這傷和痛,遠望過去,看起來就像連綿不盡的起伏的山脈。
然后,顧翌安聽見他,啞著嗓子開口——
“因為我欠他一條腿!”
“這輩子、我都他媽、欠他一條腿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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命中注定這個詞,大多時候聽起來都是繾綣美好,甚至令人心馳神往的。
可誰說它帶來一定就是恩賜?
同樣是五歲的年紀,俞銳失去爺爺,卻被命運眷顧,在無邊黑暗里落給他一束光,讓他意外邂逅了顧翌安。
而柴羽卻不然。
一場車禍讓他失去雙親,原本是不幸也是幸運,父母將他護在身下,讓他幸免于難,完好無損地活了下來。
可也是在同一天,當他在醫院里需要手術的時候,恰好遇上一位調皮搗蛋的小孩兒。
那名小孩兒因為跟護士母親鬧脾氣,故意弄亂器械盤里幾只針劑,無意中導致兩位病人的麻醉藥物被調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