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這會兒,他才重新抬起頭來。
為了緩解緊張,他撐著桌面跳上去,坐到桌子上。
這樣的姿勢,顧翌安需要微仰著脖子,才能跟他對視。
實驗室的冷白光落下來,視線聚焦到顧翌安烏黑色眸光里時,俞銳甚至能看到一點白得晃眼的光斑。
看他不說話,兩條腿還在輕晃著,顧翌安眉心都沒松開,以為俞銳今天突然跑過來,是因為聽到這些流言不開心。
顧翌安左思右想,還在斟酌著該說些什麼,俞銳卻率先開口,認真地對他說:“我是怕你會在意。”
顧翌安一愣,打好的腹稿全都沒用上,心里那點忐忑還被俞銳寥寥幾個字瞬間就給撫平了。
“放心吧,我不在意。”顧翌安抬手去揉他的頭發。
隔著手腕,俞銳沖他眨了下眼睛,試探地又問:“那...要是真的呢?”
手上的動作霎時頓住,顧翌安眉毛一挑,像是沒聽明白,重復般問:“真的什麼?”
其實俞銳這話說的已經很直接了,但顧翌安故意裝傻讓他有點挫敗,他性格向來直接,繞了這麼兩圈,耐心已經用完了。
于是扯了下耳朵,俞銳破罐子破摔道:“就我要真的追你,你讓追嗎?”
這句話出口,俞銳臉和脖子都紅了,頭也往下埋得很深,眼睛根本不敢再看顧翌安。
其實,如果他要真的膽子大點,就能看到顧翌安逐漸揚起的嘴角,以及眼底毫不掩飾的,清冽如霧的溫柔。
可惜他沒敢,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刺猬,活了十多年,從沒這麼慫過,哪怕是這樣,整顆心依舊不停地悸動,感覺隨時都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一樣。
顧翌安看他那樣,很輕地笑了聲,反問道:“那,你想追嗎?”
“想啊,我當然想。”俞銳當即脫口而出。
而后猛地抬起頭來,看著顧翌安,眼里帶著熱烈又滾燙的渴望,也含著直白又坦蕩的喜歡。
顧翌安兀自在心里嘆氣,這樣的眼神,他根本就扛不住,只能再次抬手去揉他的腦袋。
可沒等到回應,俞銳急脾氣上來,心里很著急,撐著桌面又往前挪,挪到距離顧翌安最近的位置,低低地又叫了聲“翌哥”。
顧翌安很輕地“嗯”了聲。
俞銳嘴巴微張還想追問,顧翌安卻伸手捂住他的嘴,薄唇輕湊到他耳邊,然后說——
“想追的話,那你就試試。”
開口的嗓音清啞溫柔,說話間還含著顧翌安微熱的呼吸,從俞銳耳廓一路繞到脖頸間,最后燒紅了一大片。
俞銳縮動脖子往后輕撤了點,被捂住的半張臉依舊是紅的,露出的兩只眼睛眨了又眨,笑意從眉梢眼角暈開,而后逐漸擴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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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,反正夢里全是顧翌安。
清冷的,生氣的,溫柔的,還有憤怒的。
混雜著他倆過去經歷過的點點滴滴。
畫面來回切換,最后不知怎麼就轉到他們分手時的場景,顧翌安睜著一雙猩紅的眼睛看著他,眼里是破碎的深不見底的情緒。
夢里的所有都是不真切的,俞銳也知道自己在做夢。
可他還是跟每次做夢那樣,在一片黑暗中狂奔尋找,心里越來越慌,越來越沉,傷痛和恐懼并存,最后仍是沒忍住喊出一聲
——翌哥。
俞銳就是在這時候醒來的,醒來時,他情緒都還沒來得及抽離,手背抬起在眼角蹭了蹭,還有明顯潤濕的痕跡。
顧翌安應該也早就睡了。
掃眼四周,包廂里沒亮燈,只有車窗外隱約劃過的一點光亮。
俞銳從枕頭下方摸出手機看了眼,凌晨兩點半。
想起剛剛做夢喊出的那一聲,他有些不確定到底自己有沒有像之前那樣,真實地脫口而出。
于是放輕動作,俞銳抓著欄桿從床梯下來。
窗外有束光一晃而過,俞銳看眼置物桌,上面還凌亂擺放著電腦跟一疊厚厚的文件資料。
視線往左,顧翌安躺在床上,身上穿著棉質白T跟黑色長褲,薄被搭在腰間,頭往外側著,帶著護腕的胳膊搭在額間。
像是睡得并不好,顧翌安眼睛閉得很緊,長睫幾乎快要貼到眼瞼上,連眉心也蹙得很深。
俞銳怔怔地看著,兩只手還抓著床梯扶手,甚至都忘了拿下來。
默然片刻,他最終還是不由自主地坐到床邊,左手輕抬起來,食指微蜷著,緩慢地靠近。
窗外依舊閃動著微弱的光影。
即便清楚顧翌安已經睡著了,即便只是輕微的觸碰,俞銳靠近的動作依舊放得很慢,甚至帶著猶豫,嘴角抿了又抿。
像是不斷克制卻又沒克制住,蜷曲的指節到底還是貼了上去,俞銳來回輕柔地刮著,像是要撫平對方眉心層疊起來的皺褶。
曾經愛到骨髓的人,距離不過半米,就這麼躺在眼前,可到底這樣美好的人,已經不再屬于他。
俞銳眼皮輕垂下來,視線漸漸模糊。
少年時一場大夢,如今夢醒,留下一點遺憾,遺憾里再帶點痛,那是再正常不過了。
眉心漸漸松開,指節上的動作也隨之停下。
俞銳剛要將手撤回來,顧翌安搭在額間的那條胳膊忽然動了下,而后猝不及防地一把拽住他手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