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銳先是一怔,抬起眼皮看向他:“你是?”
對方沒回話,眼尾漾開明顯的笑意:“你猜。”
俞銳能感覺到這雙眼睛莫名有些熟悉,但又有些不敢確定,于是滑動鼠標,從電腦屏幕上確認診患者姓名。
“你這可算作弊了。”對方笑著說。
“柴羽?”即便確認無誤,俞銳依舊有些不敢相信,開口的尾音都是往上揚的。
“柴羽?哪個柴羽?”站在背后的侯亮亮也是一臉驚訝,“是那個青年小提琴家柴羽麼?不會是同名同姓吧?”
“是我。”柴羽點點頭,這才摘下帽子和口罩,沖俞銳笑了笑,“我還以為銳哥你不記得我了呢。”
俞銳搖頭失笑:“怎麼會。”
不過下一秒,他又瞬間收斂笑意,視線掃向觀片燈上掛著的CT。
再次轉過來時,柴羽倒是一臉平靜,且毫不避諱地說:“我掛了你的號,鄒醫生跟我推薦你的時候,我還以為是同名,沒想到還真的是你。”
俞銳心情頓時有些復雜,連眉頭都是蹙起來的。
墻上的片子,俞銳只消一眼便看出來是什麼。柴羽口中的鄒醫生是三院耳鼻喉科的專家,俞銳也認識。
他二話不說,從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機,立刻撥出對方號碼,詳細問了下柴羽的就診情況。
檢查報告都是全的,電話掛斷后,俞銳重新坐回椅子依次將報告看完,最后說:“應該是聽神經瘤。”
小提琴家,基本就是靠耳朵吃飯,聽力對他們來說,重要性不言而喻,侯亮亮簡直不敢相信,“聽神經瘤,老天爺不是在開玩笑吧?這跟天使折翼有什麼差別?”
俞銳皺著眉覷他一眼。
侯亮亮說完也感覺自己太不禮貌,連連說著抱歉,然后趕緊捂住嘴,老實站到后邊。
“沒關系。”柴羽卻不甚在意,“來之前我已經有心理準備的,鄒醫生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跟我說了。”
但即便是這樣,俞銳依然指著CT影像,重復解釋了一遍:“這種腫瘤大部分都是良性的,手術切除難度也不大,而且現在技術很成熟,可以通過雙鏡聯合進行微創切除,甚至也可以不用開刀,采用伽馬刀進行無創治療。”
“不過,你的情況,我不建議做伽馬刀治療。”說到這里,俞銳頓了一下,“腫瘤大小已經超過2CM,而且從聽力測定結果來看,你右耳的高低頻聽力已經受到影響,必須盡快進行手術切除。”
俞銳又翻了另外幾項報告,問他:“耳鳴和眩暈的頻率出現多嗎?”
柴羽抿著唇沒應聲。
俞銳抬起眼皮看他。
柴羽沉下一口氣,說:“出現過好幾次。”
俞銳點點頭,指尖快速敲動鍵盤:“我先給你開住院單,入院后你再做一遍詳細的術前檢查,其他的先不用擔心,我會盡快給你排期做手術。”
“等一下銳哥,”柴羽連忙伸手叫住他,“手術過段時間再做可以嗎?”
俞銳停下動作,下巴指了指CT圖:“從報告上看,腫瘤增長很快,多等一天,你的聽力就有可能永久性受損。”
“可就算是現在手術,你也不能保證我的聽力完全不會受損,不是嗎?”柴羽低笑著反問。
俞銳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。
對視半晌,俞銳嚴肅道:“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,讓你的聽力不受影響,但你先得相信我,也得聽我的安排。
”
“說什麼呢銳哥,我當然相信你,”柴羽依然搖頭,臉上也還是笑的。
他低下頭,漸漸收斂笑意,而后淡聲說:“可我不相信自己,也不相信自己能得到老天爺的眷顧。”
這話俞銳接不住,瞬間啞然失聲。
他中學時就認識柴羽,知道他自尊心極強,性格又倔,更知道他命途多舛過得有多不容易。
明明看起來瘦瘦小小的一個人,骨子里卻硬得很。
這一點上,他倆基本差不多。
知道勸不住,于是俞銳問:“那你想什麼時候手術?”
柴羽抬起頭來,眼睛重新亮起來,明明三十多歲了,卻還是乖巧地像個單純的大男孩。
“年末最后一天,我在北城音樂廳有一場新年演奏會,”柴羽說,“如果手術之后,我再也聽不見了,這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次上臺。”
俞銳本想打斷他,柴羽卻拉動椅子靠近:“而且,銳哥...這場演奏會對我來說很重要,非常非常重要...”
看著對方眼神里流露出來的懇切和鄭重,俞銳也不忍心再說什麼,只能囑咐他定期到醫院復查,以便觀察腫瘤增長情況。
從就診椅上起來,侯亮亮下意識掃過柴羽的腿,嘴巴動了動,像是想說什麼,但又很克制地收回去了。
柴羽余光看到他的表情,于是伸出右腿左右轉了一下,玩笑道:“怎麼樣?是不是看起來跟真的毫無差別?”
侯亮亮一臉尷尬地摸了摸腦袋,小聲道:“抱歉啊,我就是看了那場電視直播,所以有點好奇。”
侯亮亮口中的直播,就是霍驍沖上舞臺狠揍主持人那場。
當時主持人提問柴羽,為什麼要隱瞞自己殘疾的事實,現場頓時嘩然,霍驍更是怒不可遏,不管不顧就沖上去,緊接著娛樂新聞還有頭部媒體連續爆了三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