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捋著頭發稍掛著的雨珠,剛進電梯便碰上腫瘤內科蘇主任,還有站在他旁邊依舊穿著平整熨帖的白襯衣,面容卻冷峻不帶一絲溫度的顧翌安。
“下這麼大雨,俞主任怎麼也不帶把傘啊。”蘇主任先開口打了聲招呼。
俞銳按下電梯按鈕,笑了笑說:“一上午都在接診看片子,沒注意到下雨,下樓了又懶得折回去拿,左右就幾步路,淋點雨也沒事。”
電梯墻面锃亮得像面鏡子,顧翌安抬起眼皮看他一眼。
雨勢太大,即便跑得再快,俞銳身上也沾染了潮氣,白大褂上都是一片片的水跡,連頭發都濕成了一縷一縷的。
那天一場爭執過后,除去工作接觸,顧翌安私底下幾乎沒再跟他說過一句話,連偶爾遇上都沒正眼看過他。
此刻視線撞上,俞銳摸了摸鼻子,莫名有些心虛。
“你們去吃飯嗎?”他主動岔開話題問。
顧翌安收回視線沒說話,蘇主任瞅著兩人不太對勁,主動接話道:“哦,對,我剛和顧教授開完會,正好遇上飯點兒,準備去食堂吃點午飯接著聊。”
正好電梯樓層到了,顧翌安長腿闊步先邁出去,蘇主任落在后面又問了一句:“俞主任要一起嗎?”
俞銳目光落在前方那道背影身上,搖頭道:“我先回趟辦公室,你們去吧。”
休息時間,辦公室里也沒什麼人,都去吃飯了。
換掉衣服,俞銳立在走廊盡頭發呆,窗外依舊是烏云蔽日,雷鳴聲不斷,破天氣跟心情一樣陰郁。
蘇晏過來找他,手上拿著會診單。
看見俞銳第一眼,蘇晏便問他:“你臉色不太好,身體不舒服?”
“有嗎?”俞銳湊近身前的玻璃窗,左右看了眼自己的臉,的確有些蒼白。
走廊兩面都是白墻,外面黑沉沉的氛圍將頭頂的冷白光對比得十分明顯。
“可能是光線的原因吧。”俞銳不甚在意地說。
“沒事就行。”蘇晏是俞銳大學時的室友,也是八院普外科的大夫,性格安靜話不多。
送完會診單,蘇晏想起來又跟他說:“之前你讓我約的那位中醫院的老教授,下周好像有時間,你要去嗎?”
俞銳愣了一下,然后說:“可能暫時不去了。”
他轉過身,看著蘇晏又道:“對了,我聽說他有一種獨家配制的藥貼,敷在手上可以治腱鞘炎的,據說效果很好,你能幫我問問嗎?”
蘇晏視線下撇,順著就往他手上瞧:“你手不舒服?”
“不是,”俞銳活動手腕,擺了擺手,“我幫別人問的。”
蘇晏點點頭:“行,我回頭幫你問問,方便的話到時候直接讓那邊給你寄過來。”
俞銳說:“謝了。”
沒聊兩句,蘇晏便要走,俞銳突然想起趙東留給他的東西,于是走回辦公室拎著兩個盒子出來遞給他。
東西看一眼就知道誰給的,蘇晏沒接,還蹙了蹙眉。
“拿著吧,人大老遠從國外背回來的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。”俞銳將東西塞他手上。
蘇晏能拒絕趙東,卻沒辦法拒絕俞銳,只能僵著手說:“以后別再幫他轉交這些了,沒必要銳哥。”
“真要絕交?”俞銳挑眉看著他,“這都小兩年了吧,你還不打算原諒他?”
蘇晏抿著唇不說話。
“你倆的事...”俞銳嘆口氣。
其實,俞銳也不知道說什麼,他自己都一團亂麻,根本也勸不了誰,何況蘇晏和趙東的矛盾也不是他一兩句話能勸的。
“嗨,算了,”俞銳一擺手,“你別有壓力,也別想太多,我就是這麼一說。”
蘇晏抬起眼看他,最后道了聲:“謝謝銳哥。”
-------
雷雨斷斷續續下了大半天,到下班前,天漸漸開始放晴。
俞銳從醫院出來,直接開車去了東院。
最近這段日子,每晚下班不管是留醫院值班,還是回杏林苑,俞銳都會獨自開車先去看眼鐘鴻川。
不幸中的萬幸,鐘鴻川術后恢復得很不錯,既沒出現感染,也沒出現任何術后并發癥。
腫瘤切除很干凈,盡管阻止不了再生和轉移,但至少在腫瘤復發之前,鐘鴻川還能過上一段平靜安詳的日子。
小半個月過去,人早已經轉回普通病房了,俞銳到的時候,鐘鴻川半靠在病床上,鼻梁上架著老花鏡,手里正翻動著一本厚厚的相冊。
俞銳站在床尾查看病歷記錄,順眼瞄了一下,問:“在看什麼?”
鐘鴻川摘掉老花鏡,將相冊推到他面前說:“在看以前的照片,前兩天做夢突然夢見鐘燁他母親,我就讓他幫我把這本老相冊帶過來了。”
鐘燁的母親去世很多年了,俞銳并沒有見過,但光是從照片里看,便能感覺到那是一位溫婉可人的女子。
“漂亮吧?”鐘鴻川指著一張照片說,“她可是咱們醫大當年的校花,喜歡她的人可多了。”
“那您可真有福氣。”俞銳翻著照片笑笑說。
“我當然有福氣,能娶到她,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。”鐘鴻川視線落在照片里的倩影上,拇指輕柔地摩挲著那張臉。
“可她的福氣太少了,連看著鐘燁長大的機會都沒有。
”說完,鐘鴻川仰頭閉了閉眼。
“伯母...是因為生病走的麼?”俞銳謹慎問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