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道他心情不好,想喝酒所以沒攔著,知道他喝完涼的,胃又不好,所以把冰的都給捂熱了。
恍然間,俞銳想起海邊棧道那瓶冰水,以及徐暮送到他房間的那盒胃藥。
顧翌安依舊是那個顧翌安。
俞銳摳開拉環,低低地笑了聲。
也許是這杯帶著溫度的啤酒,突然讓俞銳產生了那麼一點傾訴的欲望,又或許是曾經有過的默契,讓他心里隱隱閃過一絲酸楚。
俞銳將手里那罐啤酒一口喝光,空瓶丟在一邊,而后叫了聲“翌哥”。
顧翌安應聲看向他。
“也沒什麼,我就突然覺得自己挺可笑的,”俞銳牽動嘴角笑了聲,“好像是到今天才忽然明白過來,決定一個病人生死的,不是醫生手術做得好不好,而是腫瘤病檢良性還是惡性。”
說這話的時候,俞銳望著湖面,視線是虛焦的,胳膊依然搭在膝蓋上,十指虛握著,拇指關節不停地來回揉搓。
這樣的小動作,顧翌安從以前就見過很多次,他甚至都不需要反應和思考,就能感受到俞銳心里那份濃重的無法釋放的情緒。
于是,靠近俞銳的那只手不自覺抬起來,最終落在頭頂,卻又在不足一厘米的地方堪堪停住。
停頓不足兩秒,顧翌安長指輕蜷,像是隔空摸了摸俞銳的頭。
下一刻,他收回手,淡聲問道:“你還記得你當初去醫大的時候,說過什麼嗎?”
俞銳輕怔一秒,說“記得”。
說完,他又笑了聲:“那時候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,還以為自己真能帶給別人希望,讓自己沒那麼多的遺憾。
”
顧翌安輕搖了下頭,說:“也許從我們的角度看來,這樣的結果,多少是遺憾的。但我想,對于鐘老而言,他一定會很慶幸自己的選擇。”
俞銳抬起頭來,看向顧翌安,顧翌安也看著他,眼尾帶著淺淺的弧度。
“從生到死,是我們每個人必經的過程,誰都不能幸免。”顧翌安緩聲說著。
“一個人生命的意義從不在于壽命的長短,而在于他精神的延伸。鐘老在乎的并不是手術的結果,從他決定手術那一刻起,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,而你已經彌補了他最后的那份遺憾。”
“你是說,嗜鉻細胞瘤?”俞銳反應兩秒,像是才想起來,“我倒的確把這事兒給忘了,鐘老最開始找我的時候,就是希望把腫瘤標本保存下來,留給八院的實驗室做研究。”
“你做得很好,俞醫生。”顧翌安看著他說。
倆人這麼對視,中間相隔不過半只胳膊的距離,俞銳眨著眼睛愣神,他眼底的醉意早就被湖邊的冷風吹散了,但此刻多少又感覺有點暈。
也許是因為顧翌安慣常清啞的嗓音,又或者是他說的那些話,帶著一抹蠱惑人心的力量。
湖邊是有風的,夜風掠過鼻尖,裹挾著四周草木生長的味道,以及一絲極不明顯但能瞬間勾動俞銳每一根神經的,獨屬于顧翌安身上的清淡氣息。
俞銳呼吸瞬間一窒,隨后猛地將頭轉開。
他一臉心虛地從前往后擼了兩把頭發,顧翌安卻依舊坦然地看著他,甚至連他眼神里的那點溫柔都絲毫不帶掩飾。
俞銳輕咳兩聲,叫他:“翌哥。
”
“嗯。”顧翌安淡淡地應下。
“你....”俞銳斟酌著用詞,一時不知說些什麼,他視線下垂剛好看到顧翌安手上戴的護腕,突然想起來:“對了,我之前去過一次中醫院那邊...”
他話還沒說話,突然響起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。
顧翌安沖他比了個手勢,隨后掏出褲兜里的手機。
看清來電號碼后,顧翌安直接點了拒接,而后問俞銳:“你剛想說什麼?”
俞銳說:“我是說,中醫院那邊有位很有經驗的——”
手機鈴聲再度響起,再好的氛圍也沒了。
俞銳笑了聲說:“要不,你還是先接電話吧,可能是有什麼急事。”
可能是怕顧翌安接電話不方便,俞銳說完徑直起身,拍了拍褲子上沾染的草灰,然后丟下一句“我去看看鐘老”,便將滿地易拉罐一起順手給收走了。
手機還在響,顧翌安看著人越走越遠,最后皺著眉頭按下接聽鍵。
電話接通后,顧翌安開口便是一句干脆利落的:“說。”
“喲,火氣怎麼這麼大!”電話那邊是林宿,顧翌安以前的學長,也是他美國那邊的室友。
“大半夜的找我有事?”顧翌安語氣收了點,但依舊能聽出一絲不悅。
顯然,這種情緒在顧翌安身上是極其少見的。
林宿隨便一咂摸,便開口問道:“大半夜...什麼意思,聽你這口氣,我是攪和你什麼好事了?”
顧翌安抿起唇角。
默然片刻后,情緒漸漸消散,顧翌安對林宿的問題選擇避而不答,又問:“說吧,什麼事?”
林宿也沒抓著不放,轉而說起正事:“你不是跟我說你爸要來嗎,我問問什麼時候,別剛好跟我出差的時間撞上。
”
顧伯琛和秦薇定居在加州,而顧翌安在馬里蘭,兩個地方相隔太遠,除了圣誕節,一般也就出差才會去他那里。
上次在海邊棧道,顧翌安給顧伯琛打電話的時候,說是要去馬里蘭呆上大半個月,嫌住酒店麻煩想住他家里去,顧翌安便讓他跟林宿聯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