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思右想過后,俞銳還是老老實實地把實際情況交待了一遍。
可即便事先已經知道得差不多,這會兒又真從俞銳口中再次得到確認,陳放依舊像是夢游一樣,半天沒緩過來。
他眼珠子瞪得溜圓,表情從不敢置信,到火氣越燒越旺直竄腦門兒,整張臉都氣得通紅。
陳放指著俞銳,后槽牙都咬緊了,狠狠罵道:“嗜鉻細胞瘤,還是顱內原發,全世界能找出十個沒有。你是不是瘋了?這種手術你也敢接。”
外面走廊時不時有人路過,陳放不可能放開了說話,可又氣到不行,于是手從頭頂擼到后腦勺又擼回來,左右不停在俞銳面前踱步。
“我先不說這臺手術國內掰著手指頭數有幾個人能做,我就說鐘鴻川的身份,那可是八院剛退沒兩年的老院長,是國內正數不會落出五個手指頭的神內專家。”
“好,就算拋開這些也不說,我就說最近的,我的親師弟,我的祖宗,這可是鐘燁他爹,不管他們父子倆關系如何,那回到家都得喊聲爸,是血濃于水的血親,你跟鐘燁原本就不對付,身上還背著他給你的處分,假如鐘老在你手上有個三長兩短,你告訴我你以后還怎麼在八院混下去,別說八院了,搞不好你整個職業生涯都得往里搭,這些你究竟想過沒有?!”
陳放邊說邊氣得猛拍桌子,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。
他中途根本沒給俞銳任何開口的機會,張嘴就跟開著一輛拖拉機似的,說這麼多話中間連氣都不帶喘的,一鼓作氣連續不斷地轟炸俞銳耳朵。
說完直接癱在椅子上,手扶著額頭,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。
俞銳倒是一臉平靜,還在辦公室就地取材,給他泡了杯菊花茶,遞到他手上還笑著說了句:“人到中年,火氣別這麼大,容易傷肝。”
陳放沒給他氣死,一手指了指他,另只手握著杯子一口灌下去,“哐”一聲,杯子猛地磕到桌面。
“不行,這手術你不能接。”胳膊一揮,陳放語氣不容分說道。
俞銳看著他,表情也嚴肅起來:“放哥,這手術我必須接。”
“你!!”陳放感覺自己血壓都在疾速飆升,兩側臉頰也氣得鼓起來,像只憋氣的青蛙。
他瞪著俞銳看半天,隨后擼起袖子:“那行,你告訴我你有幾成把握能讓鐘鴻川完好無損地從你手術臺上下來,三成,兩成,還是一成?!”
俞銳看著他沒說話。
“不說是吧,我來告訴你,”陳放蹭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,再次沖他拍桌子嚷嚷,“這是腦干腫瘤,而且極有可能是惡性浸潤性腫瘤,你就算再厲害,這場手術你連一成把握都沒有,我說得有錯沒錯!”
“這要換別的醫生,往手術禁忌里一劃拉,直接就給拒了,你倒好,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,明知是火炕你還非得往里跳是吧?!”
“不行,堅決不行。”陳放把頭搖得就跟撥浪鼓似的,“就算非得手術,也要換人。”
“換誰?”俞銳把他人又給按回到椅子上,直指要害說:“鐘老的情況最遲明天就得安排手術,你覺得能換誰?”
“那也不行,腦瘤組的醫生又不止你一個,另外兩個老專家還是鐘鴻川同學,他怎麼不找他們去。”陳放想也沒想就擺手,“實在不行,讓翌安上都可以,反正你不能上。
”
“不行,翌哥不能上。”俞銳否決得也很干脆。
“為什麼不能,好歹國內唯一的病例是他親爺爺做的。”說這話時陳放都沒過腦子,張口就來。
“誒——”
俞銳被他給逗笑了,抬手比出一個暫停的手勢,說:“講講道理放哥,你這話說出來,跟耍流氓有什麼區別。”
陳放仔細一咂摸,這才回過味兒來。
他自己也覺得理虧,但嘴里還是嘟囔著不行,說什麼都不行。
俞銳看他氣成這樣,搖了搖頭,嘆口氣后,他將陳放的椅子掰過來和自己面對面。
“放哥。”俞銳直視著對方的眼睛,先禮后兵叫了他一聲,而后蹭著鼻子笑了笑,“老實說,你剛說的那些我根本就沒想過。”
“你——”
椅子帶滾輪的,陳放被他氣得差點沒蹭一下滑出去,還好俞銳眼快腳也快,一腳踩在椅沿上沒讓他動。
俞銳又按著他肩不讓他起來:“你先聽我說完,老大不小了,脾氣怎麼還跟個炮仗似的,一點就炸。”
被堵這麼句嘴,陳放氣得一扭頭,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。
“我想的很簡單,別說一成,哪怕百分之一的機會,只要患者信任我也愿意讓我來手術,這把手術刀我就必須得拿起來,至于其他的,都不在我的考慮范圍。”俞銳接著又說。
陳放猛一轉頭回來,臉色鐵青,指著自己:“是,你偉大你高尚,我小人我算計,行了吧。”
這是真氣上頭了,什麼話都能說。
俞銳嘆息一聲,把他手給拿下來:“你這話說得,可跟甩我一巴掌沒差別啊放哥,我有這麼白眼狼兒麼?”
都氣成土撥鼠了,還能把其中厲害分析得如此透徹,那是只有真在乎的人才會這樣。
每個人都有私心,人和人之間的關系,親疏遠近各有不同,只有極親近的人,才會如此毫無保留,設身處地地為對方考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