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“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了,有什麼恩怨放不下的,當年同窗那點情誼他可真是一點沒留下,心夠硬的。”
說話的時候,鐘鴻川嘴里還咬著蘋果,一句話嘟囔著說得含糊不清,咽下去后用力將刀叉又給插回去,借此表達自己的憤怒。
顧翌安擦著手笑了笑,感覺他們這幾個老人誰都差不多,都是老小孩。
無論是徐頌行還是周遠清,都對顧翌安恩重如山,他也不可能在后面編排倆老,只能溫和著語氣,勸慰眼前這個。
“您想多了,徐老是真忙,等這陣兒忙過了,他還會回來一趟,到時候肯定先來看您。”顧翌安將擦完手的紙巾疊起來扔進垃圾桶。
語音剛落,房門突然“嘎吱”一聲從外面被推開,打斷了倆人的對話。
來人是鐘燁,專程過來給鐘鴻川送換洗衣服的。看到顧翌安時,鐘燁倒沒什麼意外的表情,就隨口說了句:“回來了?”
鐘燁這人性子一貫冷清,顧翌安也沒多說,沖他微笑著點了點頭,算是簡單打了下招呼。
呆了小半天,還跟著蹭了老爺子一頓營養餐。
顧翌安看眼墻上的數字鐘表,都快一點了,為了不影響老人休息,便起身告辭要走。
鐘鴻川有午休的習慣,鐘燁也就是來放個東西,于是主動提出送送顧翌安。
顧翌安微微有些意外,倒也沒拒絕,以他對鐘燁的了解,如果不是有話要說,這人是不可能主動提出要送他的。
雖說因為父輩世交的關系,兩人自小就認識,但關系卻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,只能勉強算作朋友。
果不其然,剛從醫院出來,鐘燁便單刀直入,問他:“有空嗎,有空的話一起喝杯咖啡,沒有的話也不勉強。”
兩個大高個兒一左一右,分別立在醫院門口锃亮的大理石柱邊,就跟門神似的,還是極其養眼的門神。
鐘燁說完,顧翌安嘴都還沒張開,他又接著無縫銜接地補了一句:“當然,我很希望你有。”
這說話風格,的確很鐘燁。
顧翌安不禁失笑,點頭說:“可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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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院附近人流量大,車多擁堵路又狹窄。
不想耗費過多無意義的時間在路上,咖啡廳是鐘燁就近選的,手機地圖搜索,步行三百米最近的一家。
正午剛過,店里人不多,零星的幾位客人要麼在閉眼小憩,要麼噼里啪啦敲著電腦鍵盤。
隨意點了兩杯咖啡后,兩人選了靠窗的位置面對面坐下。
咖啡廳里流淌著輕柔舒緩的古典音樂,身體隨著優美的旋律漸漸放松下來,顧翌安端著咖啡杯,抿下一小口。
“說吧,想跟我聊什麼?”開口的嗓音清啞如常。
鐘燁也沒打算跟他鋪墊什麼,掏出兜里的手機,連著按了好幾下,而后屏幕一轉從桌面滑過去,正正停在顧翌安眼前。
“這是我父親的檢查報告。”鐘燁平靜道。
顧翌安微一挑眉,而后視線下垂,隨即怔住。只這一眼,他眉心便皺起來,且越皺越緊。
手里的咖啡杯懸空半晌放回原位,顧翌安拿起手機。
拇指滑動手機屏幕,將報告放大又縮小,待數據和指征確認無誤后,他又點開下一份。
手機里的檢查報告從血檢尿檢再到CT核磁,完全涵蓋了鐘鴻川全身所有器官。
但無論是影像學結果,還是化驗結果,都和陳放所說的腦膜瘤毫無相關。
原本放松下來的神經,倏然緊繃。
顧翌安抬起眼皮,開口聲音是往下沉的,像是壓著一口氣在嗓子里:“嗜鉻細胞瘤?確認嗎?”
這句話問得其實毫無意義,甚至不應該由顧翌安來問,以他的水平,只消兩眼就有預判,報告掃完,結論更是呼之欲出。
實在不過是,不敢相信罷了。
鐘燁依舊一臉平靜地看著他。
對視片刻,鐘燁點了點頭,補充道:“顱內原發,位置在腦干。”
顧翌安放下手機,隨后就問:“治療方案呢?放化療,還是手術?”
“父親堅持手術。”鐘燁回。
這樣的選擇盡管不算意外,顧翌安依舊有好幾秒的怔愣。
“誰主刀?俞銳?”顧翌安沉下肩,手扶額頭又問。
鐘燁看著他沒答話,默認了。
顧翌安眉頭狠皺起來,食指關節抵在額間,低聲道:“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?”
“這話你該去問他。”鐘燁嚴冷地笑了聲。
跟著便是一陣沉默,咖啡廳的音樂已經換了,原本低沉的古典樂換成了一首悠揚的藍調,氣氛顯然跟這張桌子凝重的氛圍毫不搭邊。
鐘燁始終坐得板正,咖啡都涼了,他也沒喝一口。
沉默半晌,還是顧翌安先開口:“你找我,不會只是單純地想讓我看看報告吧。”
鐘燁看著他,靜默一秒后,直截了當道:“我想讓你參與手術。”
“參與?主刀?”顧翌安靠回椅背,抬起右手,露出衣袖外面半截護腕,“我的情況你應該很清楚。”
鐘燁看著他,臉上表情毫無波動,點頭說:“當然,甚至比你想的還清楚。
”
顧翌安挑起眉。
“你右手不行,”鐘燁指了指他另只手,“但你左手可以。”
顧翌安再次怔愣兩秒,看向他的眼里帶著些許詫異:“你是從哪兒知道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