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面的日頭很足,金色陽光照進窗戶,切割出幾片菱形的光影落在防滑地板上。
盛夏的陽光毒辣刺眼,但被厚重的藍色玻璃過濾后,照在皮膚上不僅不灼人,反而有種愜意的懶洋洋的舒適感。
俞銳就站在那幾塊光影下,按著脖子休息。
他站的角度往外看,右前方正好是門診大樓,頂端上架著八院的標識牌,以及屬于醫院獨有的——
一個大大的紅色加號。
沒過多久,手術室里面傳來一聲啼哭,又一個嶄新的生命在醫院里降落。
俞銳握著水杯,嘴角掛上點輕微上揚的弧度,緊繃的神經這會兒才算徹底放松下來。
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身后。
俞銳眼角余光掠去一眼,吳濤低頭站著,叫了他一聲:“俞哥...”
俞銳“嗯”一聲,語氣淡淡問:“找我的?”
“細菌培養結果已經出來了,檢查報告我放你辦公桌上了。”吳濤依舊低著頭,從俞銳的角度,能夠看到他下巴上胡茬又長出小半截,一米八幾的個子此刻盡顯頹廢。
俞銳應了聲,隨后喝掉杯里最后一點水,捏掉塑料杯扔進垃圾桶。
吳濤跟在他旁邊,嘴唇翕張,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。
“還有事兒?”俞銳看他一眼,又問。
“...有”吳濤點了下頭,接著肩膀往下沉,“病程記錄不是我故意不寫的,利尿劑不耐受的事你也囑咐過我,我當時...就是忙忘了....”
“忘了?”俞銳輕扯嘴角,短促地笑了聲,“這還真是個好理由。”
“我那幾天跟了好幾臺手術,又在趕著論文申報,真的是忘了....”吳濤有些艱難地開口,“對不起俞哥,是我的問題我的責任,害你也跟著受牽連——”
他急切地想要解釋,也想要道歉,俞銳卻抬手打斷:“不必跟我道歉,你也沒有對不起我,如果你真覺得抱歉,就多看一眼你胸口上那張照片。”
吳濤張著嘴巴,一動不動。
兩人身高差不多,俞銳一眼就看到他漸紅起來的眼眶。
但該說的話,他一樣得說。
俞銳冷聲道:“醫生是患者最后的指望,你的手是用來修補和延長生命的,如果你擔不起這份責任,就不應該出現在這里。”
話說到這兒已經足夠了,理念和價值觀上的東西,也不是誰一兩句話就能影響的。
手術室里的人陸續出來。
走廊正中懸掛著數字鐘表,俞銳抬眼一看時間,也準備要走。
“俞哥——”吳濤趕緊叫住他,“我能不能,等這個病人恢復好了再去急診。”
他說話很急還帶著點哽咽,俞銳轉頭回來,看他又抬起手蹭了下眼睛,接著又補了句:“我想盡量彌補一些...”
靜默片刻,俞銳收回視線,雙手插進洗手服兩側的袋子里,淡聲叮囑道:“病人情況還不到樂觀的時候,補液和抗炎還要繼續,另外還要注意保持引流通常,及時用生理鹽水沖洗。”
雖然沒明說行或不行,但俞銳交待給他的這些話,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。
吳濤立馬連聲應下。
俞銳又看了眼時間,十分鐘后他還有會診,于是最后說:“注意患者顱內壓監測,有什麼情況打我手機。”
吳濤在背后應聲,目光始終追著俞銳離開的背影,心里百感交集。
他不是醫大畢業的,而是省大醫學院過來的。
這兩所學校雖然毗鄰而居,專業實力方面卻相去甚遠。
八院神外的,絕大部分都來自醫大,現在這批住院醫里,也就他一個省大醫學院的獨苗。
當初輪轉結束得知自己可以留下來,連他們學院的院長都為他感到高興。可進來之后,身邊沒一個關系深的朋友,加上他性格沉悶,好多閑余話題自己也融入不進去。
漸漸地,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排擠在外。
或許是自卑,又或是急于證明自己,他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在學術上面,想要迅速提升職稱。
吳濤摘下胸牌,視線模糊地看著上面那張證件照。
那是他入職八院當天照的。
每一位正式入職的醫生,都是抱著治病救人的初心才會來到醫院。
可時間久了,他卻本末倒置,連最基本的東西都忘了。
俞銳雖然對手下人嚴苛,卻還是護下了他。
如果不是俞銳把他調走,自己把責任擔下去,他可能連身上這身衣服都保不下,更別說留在八院了。
而若不是陳放告訴他這些,他甚至根本都不知道。
“這世上就沒有不犯錯的醫生,就算是你俞哥也一樣,有些錯我們能犯一次,但不能犯第二次,而有些錯,我們甚至連犯一次的資格都沒有。”陳放當時這麼對他說。
這句話讓吳濤自慚形穢。
最后,陳放拍了拍他的肩膀,嘆聲道:“你還很年輕,還不到三十歲,有些話點到為止,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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機場大廳。
藍色顯示屏上,航班信息不停地滾動更新。人群一波波往外走,陳放掛斷電話,守在到達出口,伸著脖子來回不停地張望。
十分鐘后,一個俊朗挺拔的身影繞過玻璃門出來。
看到陳放的瞬間,顧翌安沖他遠遠地抬了下胳膊,臉上隨即牽扯出明顯的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