感染加腦疝,吳濤一聽心都涼了。
他跟著俞銳一路快步來到手術中心,慌得冷汗直冒,好幾次想要開口都被旁人打斷岔了過去。
正常來講,吳濤是要作為一助參與手術的,何況這還是他主負責的病人。他走到洗手池前,剛要伸手,俞銳突然對他說:“你不用進去了。”
吳濤心一沉,兩條胳膊僵在原地。
剛在辦公室里人太多,又有其他科室的同事在,俞銳沒問太多。
這會兒其他人都在備臺,洗手池前就站著他倆,俞銳抬起頭,透過墻面鏡子看他,眉目冷峻,聲音低沉:“誰讓你把病人從高壓氧艙里轉出來的?重度腦損患者,控制顱壓有多重要你不知道?”
吳濤動了動嘴,低下頭:“抱歉俞哥...”
俞銳也沒功夫跟他廢話:“手術結束后去我辦公室再說。”
說完,俞銳側身繞過他徑直進入手術室,剩吳濤自己默然呆立在原地,悔得腸子都要青了。
大巴司機屬于極重型顱腦損傷,病情不穩,手術創面也大,術后顱壓一直降不下來,只能依靠NICU的全天候護理,以及高壓氧艙輔助進行降壓治療。
無論是NICU還是高壓氧艙,對于沒有本地醫保的患者而言,治療費用就像天文數字按日計增。
剛開始的兩天,同車乘客紛紛拎著水果花籃來看望,順便塞幾個紅包感謝司機救命之恩,病人的兒子兒媳還能配合演演家庭和睦父慈子孝。
后面探病送紅包的沒有了,住院費欠得太多,夫妻倆非吵著要從監護室轉出來,連高壓氧艙的治療也一并給停了。
吳濤當時忙得腳不沾地,實在被煩得不行,于是拿了單子讓夫妻倆簽字,并再三警告他們,是你們自己要轉的,出了事醫院不負責任。
本來他也是看病人指征數據恢復得不錯,存了一點僥幸心理,可誰知當晚就出現術后感染,現在還突發腦疝。
在神經外科,腦疝幾乎等同于敲響喪鐘,哪怕是周遠清本人主刀,腦子里那根弦也得繃到最后。
吳濤透過玻璃鏡面看手術室,里面氣氛凝重,無一人說話。他撐著洗手臺,往臉上猛澆一把涼水,知道自己這次是闖大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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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術進行還算順利,病人生命體征暫時穩住,負壓引流后,腦積水的狀況也得到緩解。
俞銳摘掉口罩出來,冷冽嚴肅的表情依然沒有松下來。
他先是去監護室交代值班的劉岑注意監測病人指標,順便安排了幾項必要的術后檢查,接著又去跟病人妻子溝通手術情況,征得對方同意后,將病人重新又轉回高壓氧艙。
全部忙完都快下午了,神外手術時間長,中間為了盡量不去上廁所,很多時候都一鼓作氣,不吃不喝,導致缺水嚴重。
俞銳捏著粗啞的嗓子回到辦公室,先是拿起桌上的水杯連著灌下好幾杯清水,接著又拉開百葉窗簾,捏著眉心看窗外的遠景,以此緩解干澀疲勞的眼睛。
在八院,除了科室正副主任,其他醫生不到一定級別,一般是沒有自己獨立的辦公室的,大部分都擠在綜合辦公區的格子間里辦公。
但俞銳例外。
他這間是神外最好的一間辦公室,不僅寬敞明亮,朝向也好,到了傍晚,西北方向兩面窗簾一拉,還能照進一點落日余暉。
一年三百六十多天,要真的算起來,除了手術臺,俞銳待在這間辦公室的時間是最多的。
辦公桌在進門正對的角落,背后是整面墻的書柜,里面擺放著不同語言的專業原文書還有資料。
墻面除去窗戶的位置,沒有一處空白,到處掛著各個部位的人體解剖圖還有腦部結構圖,就連桌面上也擺著一個同比例腦部模型。
非常典型的神外風格。
辦公室門開著,沒過多久,吳濤就來了。
俞銳端著水杯,視線越過杯沿看他一眼,指了指門說:“把門關上。”
這話聽著就是發火的前兆,吳濤愣了一下,轉身將門闔上,然后老實站到辦公桌前,一臉垂頭喪氣等候發落的姿態。
“說吧,我給你個機會解釋。”俞銳放下水杯。
吳濤勻了好幾次呼吸才抬頭,他把事情經過,自己當時的預判以及病人家屬的情況都說了一遍。
說的過程中,俞銳臉上的表情都沒變,也沒出聲打斷他,就站在辦公桌背后,五指扣著水杯隨意地轉圈。
“俞哥,這次的事情的確是我的責任。”吳濤誠懇道。
他沒膽直視俞銳,只偶爾來回地瞟一眼,見俞銳還是沒說話,他低聲又說:“病人的兒媳婦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消息,非說我們不給用便宜的國產利尿劑,偏要把人送到單人高壓氧艙去治療,然后一直在病區里大吵大鬧,說我們掙的是黑心錢。”
從內心來講,吳濤認為他當時的判斷并不是毫無依據,而且他自己心里也委屈。
驀地,俞銳抬起眼,眸光瞬間冷下來:“所以你就給病人轉回普通病房去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