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顧翌安靠回椅背上,先是意外地挑了下眉,接著又看了他好一會兒,才彎起唇角回了聲“沒事”。
小刺猬從小沒跟誰認過錯,寧愿挨打也絕不服軟,這樣的話從俞銳嘴里說出來,可以說是有史以來第一次。
但第一句話說完,剩下的也就沒那麼難以啟齒了,俞銳接著又說:“還有上次的事,謝了。”
“不是已經說過謝謝了嗎?”顧翌安說,“謝一次就可以了。”
“不一樣。”
“哪里不一樣?”
俞銳停頓半晌,一口氣沉下去,而后低聲道:“在我很小的時候,我爺爺就是這麼沒的。”
顯然,顧翌安有一瞬間是怔愣的,大概是沒想到會接上這麼一句,他微張著嘴巴微張,眉心蹙了又松,看起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俞銳抬起頭看顧翌安,毫不掩飾地盯著他,且注意著他臉上的表情變化。
然后,俞銳又說:“我那時候五歲,立柜上放了一個汽車模型我拿不到,就讓我爺爺踩著椅子幫我去拿,結果他突然就從椅子上摔下來...像那個男生一樣躺在地上...”
“而我什麼都做不了,只能看著,連救護車怎麼來的都不知道...”
這段記憶,他從未向人提起,即便在這之前心里已經預演了很多次,俞銳還是眼睛通紅,嘴巴開合了好幾次才艱難地說完。
一個五歲小孩兒,親眼看到自己最愛的人倒在面前,那種恐慌和無助,甚至足以湮滅后來整個童年。
顧翌安看俞銳來回不停地揉搓手指,拇指關節都被按得發白,一時心情有些復雜。
他嘆息一聲,伸手揉了揉俞銳的腦袋,輕聲安慰道:“都已經過去了。
”
“我知道。”俞銳蹭了下鼻子對他說,說完又毫無來由地蹦出一句:“學長,我能叫你翌哥嗎?”
顧翌安都沒想到他會這麼問,懸在他頭頂的手停頓半晌,才點頭答了他一聲“可以”。
之后他倆都沒說話,等俞銳情緒緩過去后,顧翌安說要送他回家。食堂出來,刺骨的冷風直撲撲打到臉上,顧翌安又把圍巾給俞銳系上。
俞銳老實站著任他擺弄,嘴里卻試探著說:“翌哥,其實,我要跟你說的也不是這個。”
顧翌安臉上似乎并沒有多少意外的神色,只是眸光隨著眼睫覆落的陰影很輕地斂了一下。
“那你想說的是什麼?”顧翌安問他。
俞銳下巴微仰著,他從下往上去看顧翌安的下巴鼻梁還有眉眼,顧翌安說話間吐出的白氣都能呼到他臉上,溫熱的,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。
十年前顧翌安是什麼樣,他已經想不起來了,但看著此刻的顧翌安,他又覺得這個人就是他。
俞銳誠實道:“我想說,那天晚上我遇到一個哥哥,一個送我生日愿望的哥哥。”
顧翌安剛給圍巾系好結,抽手的動作一頓,視線垂落下來。
“翌哥。”俞銳跟他對視,叫了他一聲,眼也不眨地盯著他,“所以,你還記得我嗎?”
問出口的瞬間,俞銳心里是毫無把握的,從五歲到十五歲,他的長相早就變了,他都沒有認出顧翌安來,顧翌安又如何能夠認出他?
可出乎意料的是,顧翌安眼尾漸漸漾起淺淺的一點弧度,他低下頭視線和俞銳齊平,看著他澄澈明亮的眼睛,而后很輕地笑了笑說:“記得,一直都記得。
”
早在辦公室窗臺的第一眼,顧翌安就認出他了。
俞銳不得不詫異,可詫異過后,他忍不住問:“那你為什麼認出我了卻不告訴我。”
“怕提到你的傷心事。”顧翌安如實說。
盡管醫院當時找來了專家團隊,還把顧景芝請回醫院緊急會診,但手術最終還是沒能留住俞淮恩。
俞銳的父母雖然沒有責怪過他,但俞銳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自責。
他不敢去回憶那天晚上,但每每想到那個蛋糕,那個生日愿望,還有當時顧翌安指給他看的沉寂溫柔的夜空,因為有這些,在后來無數個夢魘的夜里,他才能夠不那麼害怕,不那麼煎熬。
其實,俞銳當年連顧翌安的名字都不知道,他只在離開醫院的時候遠遠地見過一次顧景芝,聽見顧翌安當時叫顧景芝爺爺。
若不是他那天去醫院,無意中聽到老教授的話,隨后大著膽子堵到老教授門口,質問顧翌安的身份,俞銳估計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想到,顧翌安就是那年從天而降,送他生日愿望的小哥哥。
“抱歉,當年的許愿,好像沒起到什麼作用。”雖然那只是年少時天真的一點善意和安慰,雖然已經十年過去,顧翌安卻一直耿耿于懷,也一直惦記著想要跟他說句抱歉。
俞銳搖了搖頭,說:“許愿就有用的話,還要醫生干嘛。何況我知道顧爺爺都已經盡力了,是因為送來醫院太晚,因為我當時什麼都不會,才耽誤了爺爺的救治時間...”
顧翌安皺著眉,俞銳這話讓他沒法往下接。
話都說開了,俞銳擱在心里多年的心結也解了,他們沿著昏黃的路燈往回走,夜里的風吹著依舊很冷,可俞銳此刻心里卻格外地暢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