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暮搖頭笑道:“不得不說,你倆有一點還是很像的,工作起來都跟玩兒命似的,一個把自己折騰出胃病,一個把自己折騰出腱鞘炎,也算是同病相憐了。”
他倆大學時就認識,眼看都奔二十年去了,徐暮風涼話說起來一點也沒客氣。他這個人灑脫隨性,卻也極為可靠,不該他說的話,徐暮一個字也不會多說,不然顧翌安也不會把事兒交給徐暮去辦。
又坐了會兒后,徐暮站起身說:“行了,藥也送了,水也喝了,我也該撤了。”
他走到門口又停下來,轉頭看著顧翌安:“冒昧問一句,十年了才舍得回,你就不怕人跑了?”
說完也不等對方回應,自問自答又補了一句:“誒,說不定已經跟人跑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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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會從第二天早上正式開始,下分八個論壇,一路涵蓋神經重癥、神經免疫、腦腫瘤、腦血管和神經遺傳的最新科研成果,以及臨床上遇到的各種疑難病例。
俞銳匯報的課題是混合膠質瘤的診斷治療,在腦腫瘤分會場。
八院神經外科一直處于超負荷運轉,工作量大,接手的病例也復雜多元,所以即便報告結束,后面幾場病例分析還有專家討論環節俞銳也得參加。
臨床上,病人總是千差萬別,不同醫生的依據以及臨床經驗也會有所不同,醫生之間也免不了會有觀點相悖的時候。
俞銳跟著周遠清多年,參會次數都數不清,在場各位主任專家他基本都認識,講起話來也直接,尤其在意見相佐的地方,他該怎麼說就怎麼說,有時一場討論下來,氣氛搞得劍拔弩張堪比大學辯論會現場。
在這種場合,俞銳只會就事論事從來不打官腔,但他那脾氣難免得罪不少人。
于是晚上餐廳吃飯的時候,張明山特地過來,說他還是跟以前一樣臭脾氣,一點情面都不給別人留。
俞銳切著一塊牛排,哈哈笑兩聲回說:“院長您都這麼說了,那我下次收著點少說話。”
“沒大沒小,我是讓你收斂一點,別拿話堵我。”張明山對俞銳是實心眼兒的喜歡,只是特意過來提點幾句,倒不是真在責怪他什麼。
俞銳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,只不過在專業上,他就沒收斂過。這些年,他唯一還帶著點棱角的地方也就這里了,所以就算是周遠清也一直都不太說他,基本由著他性子來。
沒聊兩句,張明山遇到熟人打著招呼又走開了。
侯亮亮見了領導就發憷,等人走了才敢端著盤子過來。他剛就在附近,張明山說的話基本也都聽完了,屁股剛落下就開始嘟囔:“我覺得俞哥你說的沒什麼不對的,下午開會的時候那些老教授故意針對你張院怎麼不說。”
“這有什麼大不了的,觀點不一樣而已。”俞銳自己并不怎麼在意。
侯亮亮卻越說越來勁,刀叉戳在餐盤上呲呲地響:“他們就是不行,長江后浪推前浪,老了就得認,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,不肯承認自己落伍了,就是自己的問題。”
俞銳看他一邊吃東西,一邊咬牙切齒地替自己抱不平都給看樂了。
醫學本身就是個沒什麼規律又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,課本上學識積累再多,也不代表你就擁有臨床上的智慧。
何況每個醫生接手的病例都不同,有分歧不是什麼壞事,共識都是在分歧中達成的。
所以俞銳除了在辦公桌上跟人對峙,背后卻從不妄加議論。
但侯亮亮卻不一樣,年輕的時候誰都有勝負欲,尤其他是真崇拜俞銳,所以說的話就算孩子氣,也帶著一股讓人無法抵擋的真誠。
他跟俞銳說:“我是說真的,俞哥你可是我們醫大人的偶像,以后肯定比他們都強,我們都這麼覺得。”
俞銳搖頭笑了笑,還是說:“這有什麼好比的,就不是一回事兒。”
侯亮亮不明所以地看著他,俞銳放下刀叉,問他說:“你見過手搖鉆開顱嗎?”
侯亮亮說:“只在視頻里看過,現在不都是用電動銑刀嗎,俞哥你還用過這個?”
“我沒用過,但你說的那些老教授都用過。”
俞銳看著他,繼續緩聲說道:“在他們年輕的時候,神經外科并沒有那麼多現代科技做輔助,連開顱都只有最傳統的工具。”
他拿起手邊水杯喝下口清水,接著又說:“我們現在雖然可以做很多他們當年都做不了的手術,并不是因為我們更厲害,只是現代科技創造出了他們不曾有過的便利和手術條件。”
這世界浩瀚如煙,而人類渺小如塵。
任何一個領域的發展都離不開前人不懈的付出和努力,尤其是像神經外科這樣極度依賴尖端設備的學科,雖然有著幾千年的歷史,卻直到最近一百年才迎來飛速的發展。
那是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繼,才得以讓后來者有機會站在巨人的肩膀上,看得更遠做得更多。
侯亮亮顯然沒想過這些,他還年輕,看人也好看世界也好,都還是簡單的片面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