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管公公,這是皇上的命令,您若不肯交人出來,卑職只好進去搶了。”帳外人道。
“那便進來吧。”管公公哼道,“咱家雖是一把不中用的老骨頭,但你們要搶走我干兒子,咱家少不得要與你們起些肢體沖突,推推搡搡拉拉扯扯,閹人身子弱,我老太監自然搶不過你們這些侍衛,不但搶不過,還可能摔了,撞了,磕了,碎個骨頭斷條腿什麼的。”
“你們自己心里,掂量掂量。”管公公看著仿佛透過那簾布看著外面的人,嘴角一抹狡黠的笑。
帳外兩個侍衛不吭聲了,在外面站了片刻,走了。
我松了一口氣,然而下一秒,管公公突然沉聲道:“謝二寶,你跪下。”
我不明所以,但看他神情嚴肅,仿佛有什麼很重大的事情要處理,我稍想了想,撩起下擺,雙腿一彎,跪在了地上。
“你們都退下。”
管公公又揮退了兩個伺候的太監,等他們都退出帳外,簾子重新合上,管公公才看著我道:“謝二寶,你心里有數,咱家與你這干親關系是假的,是因了先前皇上的囑托前去救你時胡謅出來的關系。”
我心虛地點了點頭。
管公公接著道:“但你仍然叫了這麼多次的干爹,不如咱倆今天就把這干親關系給認了,二寶,你沖咱家磕三個頭,再叫聲干爹,就算禮成了。”
“咱家年紀大了,此前除了伺候好圣上之外沒什麼所求,今后有了干兒子,必定盡我這老家伙的全力對你好,圣意雖不可違,但保你半世平安還是能做得到。”
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,這意味著什麼?這意味我有真正的靠山了,雖然還是不能抵抗趙煜風,但至少管公公是御前總管,又與趙煜風有多年主仆情分,在我受趙煜風欺負的時候可能是唯一有能力替我說句話的人了。
我絲毫沒有猶豫,立馬磕了三個頭,磕完十分響亮地叫了聲干爹。
管公公眼眶登時濕潤了,應了一聲,扶著我起來:“這就行了,去睡覺吧,時候不早了。”
管公公自己把衣裳脫了,剩一身白色中衣,我接過衣裳來搭在屏風上,管公公背脊微微佝僂,走至床邊,抬了抬手,似乎是在臉上擦拭什麼,然后翻身上床,睡在外側。
我也脫了外服:“干爹,我睡外邊吧。”
管公公擺手:“干爹睡外邊就成。”
兩個人睡難免擁擠,我怕他夜里摔下來,想了想,道:“哪有這麼大的兒子讓爹睡外邊的道理?”
管公公一愣,接著點頭,挪到了里側。
我吹燈上床,和管公公并肩躺在床上,不太睡得著,腦子里回想著今天晚上,趙煜風對我的好,對我的壞,他給我信任對我說出猶如驚天秘密的身世,他也騙我放下防備對我做我不喜歡的事。
到底哪個是他啊,君心真難測。
正思緒翻飛,忽然身旁管公公出聲了:“咱家入宮前,曾幻想娶個溫婉娘子,養育一兒一女,這便是一生追求。”
我心中觸動,腦子里的事情全散了,問管公公:“后來呢干爹?”
管公公的聲音在黑暗里緩緩傳來:“后來我十四歲那年,老家饑荒,逃難來的中京城,還是找不到飯吃,就凈身入宮了,在宮里一待便是四十年。”
“咱家從沒找過對食,已是閹人,何必去耽誤人家好好的宮女?也沒認過干兒子,太監已然是斷子絕孫的命,認了干兒子又有什麼用?”
我有些心疼,這是個大珰啊:“干爹你長得端正,宮里說不定不少姑姑喜歡你。
”
管公公嘆氣:“不耽誤人家,宮女們到了年紀出宮,還可以覓得良人,和太監做對食,就只能在宮里了,因為閹人只能生活在皇宮里,才不會讓人覺著不正常。”
我聽著他的話,只覺心里悶悶的。男人一旦成了太監,便不能娶妻不能生子,沒有舉案齊眉,沒有白頭偕老,最好的歸宿便是一輩子為皇家效力,屈服在皇權之下,老死宮中。
我一定得回家去,無論如何。
“但你卻破了我不認干兒子的堅持。”管公公輕輕笑了一聲,“全因你喊的那聲爹,實在喊到我心里去了,可見你小子,也沒看起來那麼笨。”
這點小心思終于還是被戳破了,我羞愧而沉默,假裝睡著了。
第69章 大雍竟有如此仁君
這夜總算是過去,第二天起來也不用去御帳,早上管公公起時本來也想起來伺候他晨間洗漱,但他堅持不用,讓我繼續睡覺。
“二寶,咱家去御前當值了,早飯溫著呢,你起來讓他們拿給你吃便是,白日里咱家得在獵場外圍守著,你自己在營地里玩,記住,莫要去水邊和林子邊上耍。”
管公公在屏風外溫聲囑咐。
我躺在溫暖的被窩里,確實還沒睡飽,聽著管公公的話,恍惚想起以前寒暑假在家時,每天早晨睡懶覺,我媽也是這樣,出門之前告訴我早飯溫著,起來就能吃。
“好的干爹,二寶記住了。”我側了身,目送屏風外那道人影離開了帳子。
大概睡了再半個時辰,睡不下了,起床洗漱,小太監擺上早飯,是一碗白粥、一碟醬菜、一籠小籠包,一小碗黨參鴿子湯,雖比不上在御帳吃的豐盛,卻有一種家和養生的感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