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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理寺地牢。
這里與京兆府地牢頗有些不同,比如這里沒人關心我是不是太監,也沒人插科打諢,偶爾有人聲,基本上是因為上刑而發出慘叫。
對面牢房一個年紀比我多不了多少的男子,身上戲服已經被鞭子抽爛了,翻出血肉,仍沒有開口說一句話,獄卒便扔了鞭子,拿起一旁炭盆里燒得發紅的烙鐵,燙在他胸前。
我飛速移開視線,但避不開空氣里肉燒焦的氣味。
那人發出一聲忍耐到極致的低吼,繼而沒聲兒了,他暈了過去。
“這兒怎麼還有個人沒上刑?”忽然牢門外一個獄卒路過,手里鞭子指了指我,“是已經審完,招供了?”
“人手不夠還沒到他,我這個暈過去了,這就來好好招待招待他。”
對面牢房的獄卒把炭盆烙鐵一塊兒端了過來,拿著鑰匙要開我的牢門。
“我是管公公的表外甥和干兒子!”我站起來貼著墻,積極開口道。
“呵,今天晚上抓進來的都是刺殺圣上的刺客,你就算是皇子也不頂用。”
他們還是打開牢門進來了,擼著袖子一副要認真工作的樣子,把我抓到刑架上去捆起來。
我怕掙扎會惹怒他們挨揍,于是一邊配合著站好,一邊道:“兩位大哥,我表舅是御前那個管公公,司禮監掌印,大太監,大官,我不是刺客,我是抓錯了的,管公公沒有跟你們說一聲別給我用刑嗎?我還是,我還是……”
我還是和皇帝稱兄道弟過的弟弟,是他的好朋友。
可是這能說出來嗎?我想不能,否則他剛才就不會任由我被抓走了。
“你還是什麼?你還是個刺客。”獄卒把我綁牢在刑架上,開始翻那烙鐵,將鐵燒得均勻而火紅,“幕后主使是誰?快點招來!”
“我不是刺客!我真的不是!”我慌了,沒想到他一上來就要用這個,“別用這個燙我,我要找管公公我要找皇上!”
“你找皇上干什麼?還想刺殺他?”他把烙鐵舉起來,朝我臉上懟來,“刺客還長這麼俊,我看烙在臉上正合適。”
我閉上眼頭偏到一邊,渾身發抖。
“快住手!誰讓你們把這個太監綁上架去的?!”
這當口外面突然來人喊了一聲,又道:“這是管公公家親戚,圣上吩咐了不能用刑審的!找死麼你們倆,快把人放下來!”
“這他娘的,還真是管公公家親戚?”
烙鐵終于沒燙上來,被哐當扔回了火盆里,我也被松了綁。
“你們倆閑得蛋疼?把他綁上去干什麼?”阻止了他們的那個獄卒在外面罵,“若審出他不是刺客,還得全須全尾送回去,他表舅可是照顧圣上長大的,在圣上面前很說得上話,一句話就能讓你們人頭落地,嫌自己命太長了?”
我縮在牢房角落里,手捂著差點兒被烙了的臉壓驚,看著他們離開我的牢房才稍稍放下心來。
但這天晚上無論如何睡不著覺了,反復在鋪了稻草的硬床上驚醒,夢里全是那塊燒得通紅的烙鐵。
說是要審我,一連過了兩天,卻無人來審我。
只有獄卒每日來送飯,從一個臟兮兮的木桶里舀出半瓢潲水般又稀又餿的湯粥,倒進牢門口的破瓷碗里,如同喂豬喂狗。
我受不了那氣味,一口也沒吃過,只是想,皇帝假扮自己的男寵和我做朋友,現在身份暴露了,那我們還是朋友嗎?
想不出來,腦子本來就不太夠用了,餓著肚子,腦袋發暈,就更不夠用了。
在牢里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平躺睡著,不說話不走動,這樣比較節能。
偶爾感覺到有人靠近,不管是誰,我都開口一句“我是管公公的外甥”,生怕又有哪個不知道情況的閑人進來抓住我嚴刑拷問。
“管公公他外甥。”第三天晚上,有人靠近了關著我的牢房。
我把剛到喉嚨的“我是管公公外甥”的自我介紹咽了下去,睜眼一看,牢門外站著五個人,一個獄卒,四個穿武服佩刀的侍衛。
“要審你了,跟他們走吧。”獄卒把門打開道。
我求之不得,心想趕緊還我清白讓我出去讓我回家,趕緊從床上爬起,腳步虛浮,搖晃著身體出去。
他們給我手上了鐐銬,布條蒙上眼睛,走了好長的路,最后從腳步回聲判斷,是進了個很大的房子,進去之后,他們把我手上鐐銬解了,接著將我雙手反綁,整個人捆成粽子一般,繼而身體忽然一輕——被吊了起來,像吊一條過年的臘肉似的。
“不是說不會對我用刑嗎?”我忐忑不安道,“管公公,管公公是我表舅,我干爹!”
然而他們并不回答,從腳步聲聽,四人都離開了這個大房子,并且把門帶上了。
這怎麼回事?受審怎麼還蒙眼的?這究竟是哪兒?
我扭了扭身體,整個人差點兒在空中打起轉來,只得停下來。
“有人嗎?有人在嗎?”被吊了一會兒實在有些吃不消了,我說,“能把我放下來嗎?你們這是在用刑,圣上有口諭,不能對我用刑的,你們,你們這是違抗圣意!”
“啪嗒!”這屋子里終于有了其他的動靜,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輕輕落在了桌子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