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緊閉的宮門沒有給他任何回應。
秋雨瓢潑澆在身上,無孔不入地鉆入肌理,凍徹骨髓,他渾身脫力,鼓槌終于哐當一聲落地,腳下一軟便背靠鼓架癱坐在地。
茗瑞哭喊著:“世子爺!”
雨水澆透了蕭沐的身體,凍得他渾身顫抖,卻在此時,耳邊遙遙傳來疾馳的馬蹄聲,聲音越來越近,至他面前時驟然一停,一道身影從尚未完全止步的馬匹上一躍而下,并一刻不停地走來,一把從茗瑞手中奪了傘,擋在他頭頂遮風擋雨。
他仰頭去看,模糊的視線里出現一個長發高束的紅衫身影。
他已經有些虛脫了,視力不清,但看見這道模糊的人影時,他還是無力地笑了一下,篤定道:“你來了,五殿下。”
整個盛京,只有你來了。
殷離躬身要來攙扶他,又對茗瑞斥責道:“你家世子爺身子弱,怎麼能讓他在這受凍,還不送他回去!”
茗瑞一臉的委屈,“實在是世子爺不肯走,我勸不動他……”
殷離忍著心疼道:“世子,回吧,父皇不會見你的。”
蕭沐勉力將視線聚焦,看清來人后拉著對方伸來的手直起身,隨后他一把按住對方的雙臂,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道:“蕭家沒有通敵,我要伸冤,懇請五殿下替我通傳。”
殷離看著蕭沐蒼白的臉,眸底閃過一抹痛苦之色,猶豫了一下,才狠下心道:“鎮北軍通敵證據確鑿,這是父皇欽定的案子,留你一命……已是手下留情。”
“這個案子,你翻不了。”
“那些證據是偽造的!”蕭沐雙手緊緊攥著殷離的胳臂,喘了一口氣,一字一頓,泣血般道:“云氏陷害父親,誣陷鎮北軍通敵,實則通敵者是他們!云陽明透露永寧城城防圖于辰國,敵軍潛入城中里應外合,致使我父親受內外夾擊。
”
“鎮北軍連續血戰一月有余才剿滅辰國主力,而云氏……”他說時劇烈地咳嗽了兩聲,腳下一軟,被殷離眼疾手快攙扶住,他竭力喘勻了氣,眼眶亦紅得幾欲滴血,“云氏以支援的名義率軍前來,實則行圍剿之事,我父親剛剛經歷血戰已是疲憊不堪,損失慘重,轉而又遭云氏絞殺。”
他說到這里,終于抑制不住,一直強忍著的滾燙熱淚滑落下來,大顆砸落在地,消失于茫茫雨水中。
“三十萬鎮北軍……”
蕭沐說不下去了,強烈的悲痛令他筆挺的脊梁都彎下去,是殷離雙臂托著他,他才沒有癱倒,他有氣無力道:“云氏不僅戕害鎮北軍,更是奪了擊退辰國大軍的軍功。”
“云氏……才是十惡不赦的罪人。”
殷離心頭劇痛,想擁抱面前的人給予對方一點溫暖,但最終他卻只能虛托著蕭沐,不敢有任何逾矩,只能咬著牙,狠下心道:“當時辰國兵臨城下,父皇連發七道急詔,蕭王爺為何始終避而不戰,你說鎮北軍沒有通敵,你叫父皇如何信你?”
蕭沐閉上眼,長長地深吸口氣,“將在外,軍令有所不受,永寧城易守難攻,父親意圖以逸待勞,待敵軍疲憊不堪時再一舉殲敵。”
“陛下受奸人挑撥,才以為我父親避而不戰。”
殷離長嘆口氣,“這些都是你的一家之言……”
“我有證據!”蕭沐急聲道:“你讓我見到陛下,我就能為鎮北軍洗刷冤屈。”
殷離看見對方一雙漆黑的眸子,里頭星火不滅,他鼻尖一酸,閉眼長嘆:“我……”
他沒有多做解釋,只看著蕭沐的眼睛,一字一頓道:“我盡力了。
”
能保下你的命,已經是我的極限。
殷離此生頭一次感到無力,亦感到憤恨,如若高位者是他,他一定不會讓蕭沐……
雖然殷離沒有說下去,但蕭沐聽明白了言外之意,他眸中的星火霎時黯淡下去,終于露出一抹絕望來。
只見殷離面露愧疚與痛苦,不忍心地提醒道:“世子,人都說你多智近妖,如今這局面你怎會看不明白?”
蕭沐一怔,卻見殷離一雙薄唇吐出令人絕望的話語來:“大渝最強鐵騎掌握于蕭氏之手,北境國防全仰賴蕭氏鼻息,蕭王爺功高震主,只需一個念頭揮師南下,大渝將頃刻改朝換代。”
“這些,便是你無法伸冤的緣由。”
此言如當頭棒喝,比深秋的冰雨更冷,瓢潑澆在蕭沐心頭,無法抵抗的寒意席卷全身,凍得他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。
皇帝要蕭氏死,云氏不過是個推手罷了。
蕭沐慘然一笑:“……原來如此。”
他眸底最后一點星火徹底熄滅,面色頹然,喃喃自語般道:“如今鎮北軍都沒了,已無力威脅皇權,難道蕭氏連忠名也留不下嗎。”
殷離忍下痛心,終于鼓起勇氣道:“世子,你信我嗎?”
雨水將殷離渾身淋得透濕,沿著他的額發鼻梁至下顎流淌下來,纖長的睫毛都被徹底打濕,滴滴水珠大顆往下淌,“你把證據給我,我來搬倒云家。”
他說出這句話時無比忐忑,蕭沐會信他嗎?會把這麼重要的證據交到他手上嗎?可以想見,當蕭府被查封之后,蕭沐孤身一人,是廢了多大的心血,付出了多少代價,才收集到這些證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