隆景帝當然明白云陽明的意思,但遠在天邊的蕭氏鐵騎固然是個威脅,近在眼前的云氏又何嘗不是肘腋之患?
更何況殷離還向皇帝一力保全蕭氏,若是殷離能得到蕭氏的支持,倒是對付云氏的好幫手。
想到這他輕笑了一聲,“倒沒有什麼難辦的,世子一向只得了個云麾將軍的虛職,這河道巡撫亦不過是朕臨時捏了個官職便宜行事,不若今后世子便領個御前參事之職,進宮聽用吧。”
話落,便見云陽明臉色微微地變了,皇帝這是想要培養一個蕭沐來抗衡他嗎?
御前參事聽起來官不大,可是每日跟皇帝打交道,大小政務都有議政權,說一句未來閣老的搖籃也不為過。
蕭沐一愣,要他當官?
不要吧,當官似乎很麻煩,之前他擔的是虛職,不用坐班,可是這個御前參事,聽起來就很麻煩,大概每天都得跟皇帝打交道,光是這麼一想,劍癡就有些郁悶了。
他每日清晨的時間是留給老婆劍的,可不是留著進宮點卯的。
于是他打了個激靈,連連搖頭,立刻否決道:“治理水患乃是職責所在,臣只是做了分內的事,不需獎賞。”
有官員適時接話嘲諷道:“是啊,世子爺如今可是神仙在世了,又怎麼看得上區區四品的御前參事。”
聽見這句,蕭沐忽然想起殷離提醒過他,朝堂上一定會有人拿“神仙在世”說事,如果不好好解釋,恐怕引起皇帝不滿,畢竟他不是別人,而是手握三十萬鐵騎的鎮北王世子,別人被稱為神仙沒什麼,他被稱為神仙,就有大麻煩了。
雖然他不太明白這背后的彎彎繞繞,但決定聽老婆的。
老婆讓他怎麼應對來著?
他想了想,回憶殷離教他的臺詞,終于在眾人不善的目光中,一面思索著一面波瀾不驚地道:“臣不過一時運氣好,才安然渡過了洪峰,所謂‘神仙在世’不過是百姓為表達感激罷了,臣代表朝廷,百姓對臣的感激,便是對朝堂,對圣上的感激。那匾額臣亦不敢擅領,已經派人送至宮里,由陛下處置。”
皇帝聽了,目光微微亮起,揚起笑來正欲說點什麼,便聽見有人接著道:“那‘一劍斷水’的傳言又是何故?難不成世子爺真有通天之力不成?”
蕭沐聽見這句,不僅不生氣,反而眼里洋溢起笑意來,老婆真是料事如神,連這些官員的追問都料準了,竟然一字不差。
他腦海里立刻浮現殷離模仿這些官員發難時的神態,一幅義憤填膺又不屑一顧的神色,簡直如出一轍。
老婆教他時,一人分飾多角,一會是云陽明故作坦然狀,一會是官員義正言辭狀,一會又飾演蕭沐該如何應對,演得惟妙惟肖。
現在回想起來,實在是推演得精準無比。
蕭沐越是回想,目光里笑意越盛。
旁人見了他的笑具是一愣。
好一個蕭氏,這種時候面對眾人攻訐竟然還能笑?簡直是不把他們這些官員放在眼里。
囂張,太囂張了!
卻見蕭沐努力學著記憶中殷離的神態語氣,“百姓傳言向來喜歡添油加醋,大人也是讀圣賢書入仕,怎麼連這種哄三歲小孩子的話都能聽信了?”
蕭沐學不來殷離那三分淡然七分嘲弄的語氣,以他平靜又認真的神態說出來,配上那雙一向真摯的漆黑眸子,看起來倒不像是嘲諷,更像是在認真詢問,可憐那官員沒長腦子,還不如三歲娃娃。
聽著讓人更生氣了。
張棟之垂首微微一笑,他方才還想著該怎麼幫腔,現在看來世子根本不需要他幫忙。
也對,那可是多智近妖的蕭沐啊。
“你……”那人還欲說點什麼,便見蕭沐繼續遵循著腦海中殷離的表演,開口道:“與其糾纏在這捕風捉影之事上,不如說點正事。”
他說時,從袖中掏出一本賬簿呈上,“陛下,方才提到臣此次回京遭遇數次刺殺,那的刺客目的,就是這本賬簿,還有賬簿的主人,前任河道官吳晉。”
云陽明看著蕭沐掏出賬簿,一向波瀾不驚的面容終于閃過一抹異色。
在場一眾官員亦不少人變了臉。
甚至有人瞪大了不可思議的雙眼,怯怯地扭頭去看云陽明。
“哦?”皇帝故作訝異地挑眉,“你詳實說來。”
蕭沐便當著滿朝官員的面,將吳晉的口供以及這賬簿的由來一五一十說了,他越說,眾人越是心驚。
立刻有人面露心虛之色,還有人伸長了脖頸望著遞到皇帝手中賬簿,仿佛要看出點什麼來似的。
末了,蕭沐又道:“吳晉及那名刺客作為人證已安全抵京,現下正在關押在詔獄。這本賬簿,將大渝往年賑餉銀的去向一筆一筆記錄得清清楚楚,人證物證具在,還請陛下明察。”
隆景帝看著呈上來的賬簿,意有所指地看一眼云陽明及其一眾黨羽,勾了一下唇,對蕭沐道:“做得好。
”
看著方才還大言不慚義憤填膺的一眾官員,如今都安靜乖巧得如同鵪鶉,心里頭怕是擔心這些罪證牽連到自己身上,不知正怎麼惶惶不可終日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