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當時他看到殷離那副恨不得把嗓子沖刷一遍的喝法,便也明白了。
于是他從袖間掏出一塊帕子,放在掌心攤開,露出幾塊琥珀色的飴糖。
“含塊糖,就不苦了。”
殷離愣了一下。
他仰頭看向蕭沐,對方又沉又黑的眼底透著一點光,陽光從窗外照進來,正將蕭沐的身影輪廓勾勒出一條銀邊。
記憶中某個畫面忽然與眼前的景象重疊了。
也是這樣一個晚春的午后,暖洋洋的陽光播撒下來,落在御花園湖邊的假山石上,他渾身浸濕了湖水,冷得瑟瑟發抖,哭個不停。
救下他的男孩將外衫披在他身上從后面摟住他,在他面前攤開雙手,稚嫩的掌心里捧著幾塊糖,琥珀色的糖塊幾乎鋪滿了小小的手掌。
“不哭不哭,一會就不冷了。”
他記不得那個男孩的樣貌了,只記得對方也有這樣一雙黑漆漆的,純凈無比的眸子。
只是男孩后來再也沒有出現過。
蕭沐見殷離愣怔,捏起一顆糖遞到他嘴邊。
殷離看一眼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糖,鬼使神差地就這麼張口接下了。
蕭沐指尖被唇瓣若有若無地吮了一下,很柔軟,還有一點濕滑。
他愣了愣,看一眼被浸濕了一點的指尖,下意識地二指揉捻了一下,拭去水漬。
出乎意料地,不討厭,蕭沐想著。
上輩子他是修真界的老祖宗,跨入渡劫期第一人,周身威壓之強盛,沒人敢靠近他十步之內,更別說舔他的手指了。
殷離也愣了,那微涼的觸感稍縱即逝,糖含在口中,刺激出唾液,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。
很甜。
殷離后撤了些拉開距離,清了清嗓子緩解尷尬。
“還苦嗎?”蕭沐把手收回袖中,無意識地摩挲著指尖,那里好像被羽毛掃過,有點癢。
殷離搖頭,他心頭兩個小人又開始拔河了。
殺,還是不殺?
晌午時阿七便來回報過,詩會奪得了頭彩的那名學子,剛得到隕鐵還沒焐熱就脫手了。
自然那名學子守口如瓶,絕口不提賣給了誰。
可誰又猜不到呢,那可是三倍的市價。
所以那天蕭沐拿回來的那塊隕鐵,是從學子手中得到的。
蕭沐并沒有跟太子合作。
殷離的表情變幻莫測,心里生出些懊惱來,當時為什麼會那麼沖動,沒有再多查實一道呢?
那之后他還要刺殺對方嗎?
他看一眼蕭沐,這病秧子,怕是本就活不了多久了吧?
干脆按兵不動,熬死他算了?
這個念頭敷一閃過,殷離便覺心里一松。
反正十六年他都等了,再多等一兩年也沒什麼問題。
殷離猶豫了片刻,終于開口:“你的身子……還好嗎?”
蕭沐正收回了藥碗準備走,措不及防聽見這句,腳步一頓,點頭,“挺好的。”
殷離心口一沉,挺好的是有多好?
“太醫怎麼說?”殷離試探性地問:“沖喜果然有效?”
蕭沐心說沖喜當然沒用,有用的是他封在道胎里的修為。
看著殷離,他的腦子忽然活泛了,想著如果自己如實說,公主會不會失望?畢竟對方還有個情郎在等著,他杵在二人當中還挺礙事的。
于是他思索了一會,道:“應該……還有個十年八載吧。”
十年八載對于活了上千歲的他來說,不過彈指一瞬,他認為已經是極短了,哪知殷離聽見后,目光肉眼可見地黯淡了下去。
心頭那兩個拔河的小人在此刻分出了勝負,獲勝一方還因為用力過猛向后踉蹌兩步,啪嘰一聲躺倒在地,失敗一方的小人臉著地栽了個跟頭,還被拖行了一小段。
……要不還是殺了吧。
*
翌日蕭沐沒有出現,反倒是侍女端著藥碗進來了。
殷離狐疑看著來人,藥碗端至眼前,他并沒有接。
“怎麼是你,世子呢?”
侍女垂著目,聲音有些微不可查的顫:“世子爺今日有事不來了,讓奴婢伺候您喝藥。”
“是嗎。”殷離說時,目光審視著侍女,一面伸手去接藥碗。
在他接到藥碗,侍女脫手的一瞬間,殷離四指一松,碗便直直落地,發出一聲脆響,烏黑的藥汁灑落一地。
侍女見砸了藥碗,慌忙下跪請罪,連連磕頭。
殷離覷她一眼,揮手,“算了,再熬一碗吧。”
侍女連聲稱是,收拾了一地狼藉后才退了出去。
侍女來到小廚房,藥罐子剛剛熄了火,她麻利地生起火來重新熬藥。
待到藥罐子發噗噗的水沸聲,侍女神色忽地一變,四下張望,確定沒人了,才從腰間取出一個小紙包,她的指尖都因為緊張而不住顫抖,然后小心翼翼地倒入罐中。
“你在做什麼?”
身后突然傳來的聲音嚇得侍女幾乎靈魂出竅。
她猛然回頭,看見殷離正在看著她,目光冷凝。
“我……”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,“世子妃饒命!”
*
王妃本拉著前來請安的蕭沐在安善堂說話,聽說世子院里鬧出動靜,二人急匆匆趕了過去。
府兵將院子圍了個嚴實。
蕭沐剛剛趕到,便聽見殷離在問話:“你到底給我下的什麼藥,最后問你一次,再不說……”
院中殷離坐在圈椅上,指尖捏著一張薄紙揉捻著,上頭還沾著些許粉狀物,目光冷厲,語氣森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