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剛沐浴過,散著滿肩微濕著的鴉色長發,走過去倚上了桌案,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,“什麼東西?”
“姑母寄了家書來,我寫了封回信,等阿越回去時替我捎去。”蘇世譽將信折好裝入信封中。
楚明允臉色微微一變,這種時候突然來信,想想就能猜出是為了什麼,“她是不同意我們兩個?”
蘇世譽抬眼看他,輕聲笑了,“姑母只是擔心我,沒什麼。”
“那你回信里寫了什麼?”楚明允瞧著他。
蘇世譽敏銳地覺察到他神情里有絲緊張,于是笑意更深,輕描淡寫道:“沒什麼。”
楚明允眉梢一挑,“世譽。”
對方但笑不語,他便傾身湊了上去,蹭在蘇世譽頸窩低聲道:“蘇愛卿?”
蘇世譽身形一僵,正要按住他貼上身來的手,耳際傳來了微涼的觸感,是楚明允濕著的發劃過,而后又是溫熱的氣息,貼著耳廓道:
“蘇大人。”
“蘇哥哥。”
“寶貝兒——”
“別鬧。”蘇世譽深吸了口氣,按住他不安分地游走在腰間的手,看著偏頭枕在自己肩上的撒嬌本事與日俱增的楚明允,無奈至極,“我信上告訴了姑母,蘇家玉佩既然已給了,就斷然沒有收回的道理,她自然明白,不會再說什麼的。”
楚明允聞言卻直起了身子,“我倒是忘了問你,這個玉佩到底是做什麼用的?”
“談不上什麼作用,”蘇世譽笑了笑,“我娘留給我的玉佩,也是蘇家的規矩,家主要在成婚當晚將玉佩交與夫人,算作是身份憑證了。”
楚明允愣住了,一時無言。即便蘇世譽坦白了心里從來都有他,他也不曾想過這個“從來”究竟始于何時,怎麼也想不到,原來早在他還漫不經心、不以為意時,就已經被隱忍無聲地藏在了心上,此后的糾葛不定、真心假意,不過是當局者迷。
觸及蘇世譽的目光,楚明允忙斂了神情,頓了頓,彎起唇角道:“既然都占了我這麼久的便宜,那蘇大人打算什麼時候把婚事也給我補上呢?”
蘇世譽笑著輕輕搖頭,“你我成婚定是要遭到阻攔非議的,難不成陛下真打算將有異議者殺個干凈,再惹來一場動亂嗎?”
“……”楚明允沒應聲,緊蹙的眉卻分明顯出了不滿。
“得以相守,已經足夠了。”
“世譽,”楚明允低嘆出聲,“我恨不得把一切都給你,可你卻什麼都不肯要。”
蘇世譽想了想,忽然道:“把手給我。”
楚明允不明所以地遞出了手,被蘇世譽輕握在掌心,然后他拿過桌案上的私章,印上了楚明允的手背。素白膚色襯著朱砂殷紅,蘇世譽淡淡一笑,執起他的手,低眸吻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手背上觸感溫潤,楚明允看到那朱砂色在他唇間暈染開一線,反手捏住蘇世譽的下巴吻了上去。
蘇世譽順勢攬上了他的肩頭,唇舌交纏的間隙四目相對,輕笑著又親了親他的臉,“我只要這個。”
楚明允與他額頭相抵,深深地看進他眼底,壓抑著急促呼吸,嗓音微啞,“好。”又道,“我記得明日是休沐?”
“……”蘇世譽道,“我指的并非那個意思……”
未完的話消弭在了唇齒間,只余抵死纏綿。
第91章 [番外二]
涼州城外,青山嵯峨,無名冢邊芳草萋萋。
兩匹駿馬停在不遠處的樹下,墳冢前白衫青年側讓了一步,對身旁人道:“就是這里。”
楚明允沒有動作,靜靜地立在那里,端詳著墓碑。墓志應當也是出自蘇世譽之手,記載了墓主人是如何以女子之身,拔劍而起力抗匈奴,風骨至死不折的,碑文筆畫秀挺,只是久經雨雪有些模糊了,而正中央的名姓處上卻光滑無痕地空缺著。
“當時城中已經空了,我們將尸骨下葬后也沒能找到她的親人,只好暫時空著了。”蘇世譽解釋道。
楚明允點了點頭,終于走上前去,半跪在了墓碑前,一把短劍被遞了過來,他側頭看著蘇世譽笑了,接了過來,以劍做筆地落在了石碑上。
粉屑簌簌落了一地灰白,蘇世譽輕聲念了出來,“楚知卿。”
楚明允放下了短劍,默然地對著熟悉到幾乎陌生了的名字。彼此間隔了六尺黃土,十四載光陰,相對無言。
良久,他低聲笑了笑,道:“阿姐,我活下來了。”
山間寂寂,唯有風聲過耳。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,掌心溫熱,蘇世譽溫聲道:“朝中事務都安排妥當了,反正不急著回京,我陪你在涼州多留幾天。”
“有什麼好留的,這城中早就沒有我能回的地方了。”楚明允站起了身,不待蘇世譽開口就先握住了他的手,拉到唇邊親了親,“我的家在這里。”
看他笑得眉眼彎彎,蘇世譽也不禁笑了出聲,隨他并肩而立,放眼望向遠處的涼州城。曾被屠戮一空的城池重現了它的繁華,殘垣之上屋舍再建,血氣之間猶有新生,無數人在此成長復又老去,從而生生不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