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著不慎,就必死無疑。
而既然是賭命,誰又能確保次次都萬無一失?
——“到我了,還是剛才的問題,你父親為什麼不許你動手?”
——“大概……是不大喜歡我殺人的作風。”
可他分明出身顯赫,是世家公子,榮光無限,為何會有如此習慣作風?
他曾經舍棄所有,將自己放在刀刃之下,任憑周身要害袒露,只為在一瞬時機中取誰的性命?
種種念頭在電光石火間閃滅,楚明允竟只顧的上心疼。
長劍一偏,兩把劍鋒相錯,寒刃磋磨出刺耳銳響,火星微濺,楚明允與蘇世譽擦肩閃過,回眸不經意瞥見他持劍的手,微一蹙眉。
頃刻間無數招式激烈相對,劍擊錚鳴聲與撕裂空氣聲持續似不絕,又在剎那凝成無聲的僵持。
東風落瓣,梨花似雪悠悠飄墜,落在儒白肩頭。
他們之間一劍之隔。楚明允的劍鋒抵在蘇世譽的喉前,蘇世譽的劍鋒點上楚明允的心口,一時無人動作。
楚明允忽然緩慢地勾起了唇角,他折腕轉了個方向,以劍鋒將蘇世譽肩上的落花拂去,旋即不待對方反應,踏前一步,肌理破開的輕響猶似花綻。
蘇世譽忙收手撤劍,帶出的鮮血潑灑在地上,紅血白花,他面具般的臉上終裂開了縫隙。
楚明允捂著傷口悶哼出聲,臉上血色轉瞬褪盡,冷汗滾落濡濕眼睫,他卻仍帶笑瞧著蘇世譽,“消氣了沒?”見蘇世譽雖仍沉默不語,但也不再動手,他深吸了口氣穩住呼吸,繼續道:“那就聽我說。”
“你以為你還能替李延貞撐到什麼時候?”楚明允道,“他軟弱無能什麼都不懂,可你難道還看不出這局勢?”
“世人都說你忠,可你忠心的是什麼,究竟是天下還是他李氏一家?這麼多年他還沒學會長大嗎,滿腦子繪畫雕刻,只懂享樂,這個沒用的東西就是你想要的君王?”他話音漸重,幾近詰問,“蘇世譽,你若是真覺得李延貞坐的起那個位置,又怎麼會當了這麼多年的權臣?”
蘇世譽默然不應,只是看著楚明允胸膛處漫開一片殷紅,血不斷地滲出,透過他的指縫,一滴滴砸在地上。
“什麼叫謀逆,他大夏先祖當年不也是揭竿而起嗎,反了又怎樣,時候到了,改朝換代就是天命,江山易主有何不可,我有什麼錯?它氣數已盡,除了我也還有別人來爭,那憑什麼不能是我奪得這天下?”他厲聲落音,面色卻如紙蒼白,滿手的黏膩血腥。
蘇世譽無言了良久,終于開口,嗓音微啞,“你打算什麼時候放我離開?”
“等我登上皇位。”楚明允指尖微動觸上血流不止的傷口,心念驀然一轉,他又道,“或者,你現在就走。”
蘇世譽沉默著后退了一步,又退了一步,半晌,將長劍擱在了石桌上,轉身離去。
楚明允按著傷的手指一寸寸加重了力度,他直盯著蘇世譽漸行漸遠的背影,一眨不眨。一陣大風驟然卷過,滿樹雪色紛紛落下,迷了人眼,亂了視線,再眨眼那身影已然不見。
他身形一晃險些踉蹌跪倒,好在及時插劍入地勉強穩住。喉間腥氣翻涌,楚明允扯起唇角想笑,張口卻是一口血咳了出來,嗆得頭腦脹痛。一旁影衛沖上來小心扶住他,他松開握著的劍,抬手抹去唇邊血跡,聲音低似自語,還微含了笑般地道:“……讓你走你還真走啊。
”
傷口忽然就疼得厲害。
楚明允剛被扶回屋中,秦昭和杜越緊跟著就趕了過來,一見他這模樣都愣了愣,難得有眼色地誰也沒說話。
沉默隨著藥的苦香蔓延開來。杜越上好了藥,纏好了繃帶,退開幾步打量著點了點頭,又走到一旁洗凈了手,才終于開了口:“幸好這傷還不算深,不然你這條命就真懸了。哎,這幾天好好躺著別瞎折騰了,安分養一陣,就能好得差不多了。”
婢女上前將被血浸透的錦帕和水盆撤下,楚明允坐在榻上,低眼端詳著自己的傷,沒有回答。
杜越盯了他片刻,實在忍不住問道:“你這……真是我表哥捅的啊?”
“不是,”楚明允取過備在一旁的干凈衣物往身上套,“我自己撞上去的。”
秦昭眼角微微抽了一下,杜越也怔了一怔,憋了半晌才道:“我覺得……我表哥也不是那麼狠心的人,說不定他心里也不好受,他……你也別怪他……”
“我沒怪他。”楚明允道。
話已至此,杜越也沒什麼好說的了,只得閉上了嘴滿臉糾結地坐到一旁去了。氣氛靜出了沉悶,只余下楚明允整理衣衫的窸窣輕響,饒是秦昭的性情也嫌難熬,出聲找了個話題,“對了,師哥,蘇世譽的武功很強?”
“如果他沒有保留的話,應該是我勝他一籌。”
秦昭下意識追問:“但影衛說是見你們平手?”
楚明允抬眸看了他一眼,不帶語氣道:“因為他每一招都指向我要害,而我要顧及著不讓劍真傷了他。”
秦昭自知問錯了話,也不再出聲了。楚明允反倒成了三人中最平靜的那個,他順手撈過脫在一旁的染血衣袍,“不過我總覺得,他握劍的手勢似乎……”什麼東西擦過他手指從袖間滑落到榻上,幾聲玉石相擊的脆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