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他隨手推開一扇房門,細塵簌簌而落,將桌案上的殘燭點起,這才看清銅鏡妝奩,釵簪滿盒,里間墻上還掛著件女子衣衫。
“……”楚明允轉頭看向蘇世譽,面不改色地彎眸一笑,“我沒來過,不認得路。”
“……那你早些直說便是。”蘇世譽略顯尷尬地收回視線,無奈至極,“我大致記得書房的位置。”轉身便往外走去。
楚明允正要抬步跟上,余光卻忽然掃見妝奩下壓著幾片薄紙,足下一轉便走了過去。
能辨認出這原先是份文書,不知為何被人撕得粉碎,又讓這閨房主人給撿了回來,拼湊得七零八落,只依稀能看出‘積弊眾多’‘恩澤厚祿’的字詞。
楚明允將其它未拼上的碎片掀開,目光觸及那被撕殘一角的朱紅印章時,眸光陡然一凜,神情陰晦難明。
印章為獸,蟒首四足,前額獨角,威武兇戾。
即使并不完整,楚明允也能一眼認出,這正是當初極樂樓中,他從慕老板身上奪下的銅符紋獸的模樣。
從長安至淮南,輾轉數千里,果真陰魂猶未散,仍舊攪弄風云,不肯罷休。
燭光曳然一晃,正沉思中的楚明允忽地聽到庭中傳來蘇世譽的聲音:
“當心!”
他抬眼,正看見銅鏡中映出窗外黑影閃動。
下一刻,無數黑衣人破窗而入,似從四周無盡涌出,揮刀圍攏而上。
電光火石間楚明允的劍已出鞘,清厲嘯響未落他回身橫斬,寒刃在周身扯開一道狹長的血色弧線。
前面的人捂著胸腹痛苦跪倒,后方即刻緊隨逼上,看似場面混亂,接觸之下卻能明顯發現對方刀法陣型是受過嚴密訓練的。
兩個黑衣人的刀交叉在一起當頭劈來,楚明允凌空而起,足尖點上刀尖借力,旋身后撤中將他們踹得直撲上對面的刀口。他未及落地,另一人自下而上迎面砍了上來,迅猛有力。楚明允的劍才插入身后偷襲者的肩胛,來不及拔出,須臾間輕巧地一側身,對方的刀近乎蹭著他的衣袖落了空。
可擦肩而過的瞬間,他驀然聽見袖間泠然一響,環佩之聲。
楚明允頓時變了臉色,猛地撤開幾步,借著拉開距離的短暫空隙忙看向袖中的東西,上好的羊脂白玉流光溢彩,其中剔透著幾道裂紋,所幸沒再多添幾道。
楚明允這才松了口氣。
蘇世譽送他的這塊玉佩自那次摔過后就是這一觸即碎的樣子,因此即使他一直都貼身帶在身上,也不曾讓蘇世譽看見過。其實縱然被看到了,那從來溫潤的人也自然是絲毫不會責怪,可偏就是一點也舍不得讓他心里難過。
莫名的,他忽然顧不得撲殺上來的黑衣人們,轉頭望向屋外。
這才看到庭中不知何時也被無數黑衣人占據,蘇世譽立于包圍圈中環顧,光影晦暗中楚明允瞧不清他的神色,只看到他手臂仍舊垂在身側,絲毫要沒有動作的意思。
楚明允心頭一顫。
而黑衣人像是看出他無還擊之力般,不約而同地提刀猛沖了上去,剎那間蘇世譽的身影就被交織的黑影白刃所徹底掩蓋。
積云蔽空,昏暗不明,一陣大風驟然而起,吹得房門啪地一聲狠狠閉合,將最后飛濺而來的血隔絕在屋內,一灘猩紅淋漓得直刺進楚明允眸中。
“蘇世譽——!”
第五十九章
彎刀冷冷一弧如新月,劈空裂風地直砍下來,阻擋了楚明允往外沖的腳步。
楚明允握緊手中劍,神情陰冷地掃視過再度圍上來的黑衣人。
正擋在門前的黑衣人猛地慘叫一聲,身首異處,頭顱滾落的瞬間才看到楚明允已逼至身前,這剎那間速度之詭異,近乎無人看清他是如何動作的。然而他只為從重圍中突破,不管不顧地斬開身前阻礙,在包圍中撕開一道裂口就往外沖。
這就近乎是舍棄了防守。一個黑衣人使了個眼色,余下幾人頓時心領神會,揮刀砍上,剎時間刀影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。
刀光錯落中那身形陡然一頓,旁側里一柄重刀狠狠地砍入了肩,似是感覺不出痛,楚明允毫無阻滯地抬手攥住對方的脖子,反手將他甩在身后揮來的刀上,那重刀的刃口順勢在肩骨上重重磋磨而過,鮮血四溢。
楚明允漠然回身,袖中檀木香扇滑出,落在掌心的瞬間扇柄崩裂,嵌入了精鐵的扇骨如飛箭般四射,穿透咽喉胸骨,他無暇多看一眼,轉身一劍劈下,巨響中刃鋒破開雕門,身后血肉飛橫,面前木屑紛揚,他一步踏入庭中。
天地寂靜。
方才的大風吹散了重云,云破月出,皎皎清輝月色落了滿地。一地的伏尸斷刀,而蘇世譽立在正中,背對著他,墨發白衫,滿身清冷,竟是一絲血腥氣也未沾染,唯有俊秀指間有鋒芒一抹如流光閃過,轉而隱回袖中。
楚明允不覺停步,凝望著他的身影,猶聽到自己心跳未平,才發覺自己指尖顫抖,忽然沉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