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離襄陽很近,明日就會經過的,您可是要在那里停歇一日?”侍女得了蘇世譽應許,便自覺退下。
身后忽而響起楚明允的聲音,“你去襄陽做什麼?”
“有位友人如今正在襄陽,依照約定去看望一面。”蘇世譽頓了頓,回頭看他,“你又在吃什麼?”
“紅豆酥。”楚明允一手端著青瓷小碟,微抬了下巴,“吃不吃?”
“不必了,你吃就好。”蘇世譽笑了聲,視線落回黑白縱橫的棋枰上。
楚明允隨手將小碟擱在案上,偏頭打量著棋局,“不如我陪你下?”
蘇世譽并不抬眼,只淡淡笑道,“我可不同手上沾了油的人下棋。”
“……”楚明允微挑了眉梢,直接在他對首坐下,取過黑棋便坦然落下。
“……”蘇世譽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沉默一瞬,抬手也拿過一塊紅豆酥放入口中。
“好吃嗎?”楚明允笑意盈盈地瞧著他。
“不錯。”蘇世譽應道,低眼端詳棋局,“過后記得將棋子洗凈。”
“嗯。”
“你洗。”蘇世譽溫聲補充道。
“……行。”
襄陽因地處襄水之陽得名,有漢水穿城而過,分隔兩岸。
天光晴好,綠楊棲鶯,街市上更是熙攘,攤鋪酒樓高聲吆喝攬客,繡樓樂坊上隱約傳來琴瑟樂聲。
閑步走在繁華街巷里,楚明允看向身旁的蘇世譽,忽然笑道:“淮南前景不明,朝中政務移交屬官,眼下你我卻在這里偷得清閑,不知道算不算是御史大人帶我瀆職呢?”
“難得楚大人會有此想法,”蘇世譽笑了笑,“既然如此,回朝后我定當上奏彈劾你。”
“嘖。”楚明允道,“你還真是不擔憂淮南的事了?”
“我只是覺得楚大人先前所言的確有理,”目光隨意掃過畫樓上的撫琴女子,蘇世譽淡淡道,“沿途聽聞的消息也足以證明叛黨之亂另有深意,大概在你我抵達淮南前是不會生出事端了。
而淮南王本身就疑點諸多,并非一時半刻能想透的,倒不如抽空來見一見朋友。”
楚明允不禁微蹙眉,“聽起來倒像是位重要的朋友?”
他正要回答,身后忽地響起一道柔亮嗓音。
“蘇哥哥!”
他們回身看去,不遠處柳蔭下揮手的清麗少女頓時笑了,忙提裙跑來,到近前時一步未踩穩身形一歪,被蘇世譽眼疾手快地扶住,少女抓著他的手臂站穩,眉宇間似是扭疼了地一皺,卻仍是仰頭笑道,“蘇哥哥。”
“小心些。”蘇世譽收回手,“你怎麼沒在樂坊教習?”
“我出來購置些替換的蠶絲弦。”少女道,“剛才還以為看錯了,沒想到蘇哥哥真的來了襄陽。”
蘇世譽應了聲,復又看向楚明允,“這是瀾依,是在樂坊里教導的琴師。”
“你所說的那個朋友?”楚明允瞧著瀾依,不帶語氣地道。
“是我。”瀾依對他笑了笑,轉而又看向蘇世譽,幾分嗔怪,“蘇哥哥整日繁忙,如今可算是有空閑來找我了?”
“只是停留片刻。”蘇世譽道。
“這麼快?”瀾依道,“那別在街上逛了,蘇哥哥去我那里坐坐吧。正好新譜了幾首曲子,你幫我聽聽看。”
“也好。”蘇世譽頷首,轉而見楚明允緊蹙著眉,他微一猶豫,還是道:“那……”
“嫌我礙事了?”楚明允聽不出情緒地笑了聲。
“怎麼會。”蘇世譽淡聲笑道,“我有些事要問瀾依,失陪片刻,楚大人不妨先隨意逛逛。”
“我對逛街沒什麼興趣,”楚明允看著他,“我只是想和你一起。”
清清淡淡的語氣。四目相對,只望見他眼底一絲笑意也無。
日光透過綠柳,模糊在他眼睫一點柔光,眸中似有微瀾深不可知。
蘇世譽一時難以移開視線,卻又答不上話,只聽聞繡樓上的琴聲細細悠長,嬌滴滴的女聲唱著采蓮南塘秋。
行人往來絡繹,他們間氣氛古怪,難免惹來些好奇目光。瀾依目光在他們倆身上徘徊,終于小心出聲道:“蘇哥哥?”
蘇世譽恍然回神,神色如常地避過他目光,看了眼瀾依,輕描淡寫道:“我送瀾依回去,稍后就歸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楚明允不帶語氣道,目光落在瀾依身上,話仍是對蘇世譽說的, “我回船上等你。”
未等他應聲,楚明允轉身離去。
光影便從他肩頭滑墜,跌碎成滿地斑駁。千般思緒落成一聲嘆息,蘇世譽收回視線,看向瀾依,“還能自己走嗎?”
瀾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,余光不經意漏入一線墨藍背影,想了想還是緩緩搖頭。耳際只聽蘇世譽嘆了聲‘失禮’,繼而身體一輕,竟是被凌空抱起。瀾依頓時一怔,越過蘇世譽肩頭望見那人停步回首,定定地看著他們,分明七月暖陽覆上他眉目,卻只見陰戾霜寒。
她心頭悚然一顫,忙扭回頭避開那冷厲視線。
步入樂坊雕樓上的居室,絲竹曲樂之聲弱不可聞,小婢女引路奉茶后便紅著臉退下,就只剩了他們兩人。
瀾依看了眼正四下打量的蘇世譽,尷尬地咳了聲,“勞煩公子了,可以放我下去了。”
蘇世譽淡淡瞥了她一眼,將她放下,理了理袍袖,“許久不見,你崴腳的演技倒是越發精湛了。”
“哪里哪里,”瀾依連聲謙虛道,“只可惜這次還是沒能正好跌進公子懷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