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并不多敘舊,又問候了兩句便告辭離去,身影轉而隱沒于拐角綠蔭后,青石板上剩一地碎影斑駁。
蘇世譽轉回視線,正撞上楚明允的目光,“……怎麼了?”
“沒什麼,”楚明允勾起唇角,慢聲道,“想仔細看看俊俏的蘇大人啊。”
蘇世譽無奈笑了聲,“遠不及楚大人俊俏。”
“哦——?”楚明允偏頭瞧著他,彎眉一笑,“既然我生得俊俏,年歲又正好,那大人你打算何時把我收到府里去呢?”尾音漸而壓低,話末的一點濃笑,勾得心頭微緊。
蘇世譽凝眸深深看他一眼,復又移開視線,頓了頓,才笑道:“我蘇家貧簡,只怕是收不起楚大人的。”
“……”楚明允沉默一瞬,忽而懂了蘇世譽言下之意,“……蘇大人,我也不是時常都在吃的。”
蘇世譽不禁笑了出聲。
御書房內,李延貞正專心端詳著木雕,漫不經心應允了宮娥稟報后他猛然想到什麼,轉身正望見楚明允與蘇世譽進入殿中,當即笑開:“愛卿來的正好!”
楚明允一眼望見那木雕女子,半隔了殿內重重紗幔,日光透過紋路錯落的窗格落在木雕上,輪廓隱約模糊。莫名感覺倏然而至,卻一時捉摸不透,他不覺蹙緊了眉,仔細打量起來。
蘇世譽看到等人高的木雕也正微愣,隨即就見李延貞快步到了近前,“……陛下?”
“愛卿可否將手伸出一看?”李延貞近乎懇切道。
蘇世譽不明所以地看著他,又與楚明允對視一眼,將手緩緩抬起,攤開。
李延貞盯著他的手,思索著又道:“愛卿撫琴時的指法是如何的?”
刻刀還握在手中,話至此他們也明白李延貞想做什麼了。
蘇世譽屈指,憑空撥弦兩聲,骨節俊秀的手指一勾一翻,風雅自成,恍惚間指下有琴音如流水潺潺泄出。
李延貞盯著蘇世譽的手,曖曖日光下如生了光一般,他凝視半晌,不由得緩緩伸出手去。
楚明允輕咳了聲,上前一把握住蘇世譽的手將他輕按了回去,側身就橫插入兩人之間,對著未回過神的李延貞笑了,“陛下既然是想刻女子,自然要找女子的手來看。哪怕蘇大人琴彈的好,可男人的手又有什麼好看的?”
說是如此,他自己倒是將那只沒什麼好看的手握得極緊。
蘇世譽默然無語地掙了掙,未能掙開,所幸被楚明允身形遮擋著無人看見。
李延貞怔怔地看著楚明允,正欲開口,卻被他直接截了話:“陛下方才可是見了西陵王?”
李延貞這才醒過神,回位落座,“朕方才確實是見了皇叔。”
蘇世譽聞言拉下楚明允的手,從他身后走出,“陛下可有向王爺提及推恩令的事?”
“已經應下了。”李延貞道。
“已經應下?”蘇世譽道,“臣先前呈上的推恩令草擬,陛下是否給王爺看了?”
“他沒有提出什麼條件?”楚明允道。
“這……”李延貞避開他們的視線,略顯猶豫,“推恩令的內容皇叔看過了,并無異議。”
“答應的條件呢?”楚明允直直看著他,語意篤定,“陛下應允給他什麼了?”
李延貞看了他們一眼,道:“朕將淮南王原有的封地給予他了。”
楚明允不帶情緒地笑了聲,“先前匈奴的割地盟約陛下有意,如今西陵王一到長安便得了淮南封地。看來那九皇子說的不錯,陛下果然慷慨。
”他話音微頓,“只是如此大事,臣以為陛下還是等明日早朝后再決斷,莫要獨斷為好。”
沉默片刻,李延貞道:“愛卿所言朕明白,但推恩令終究就是削藩之舉,若非如此,恐怕皇叔也要心生不滿。”
“淮南國地域之廣陛下應該清楚,推恩令是削藩之舉陛下也清楚,那陛下覺得西陵王的勢力是增還是減了?”楚明允語氣微冷。
李延貞無言以對。
殿中一時靜下,幾近僵持。
“罷了。”蘇世譽輕嘆了聲氣,“君王一言九鼎,絕無反悔之理。事已至此,楚大人也不必多言。”
楚明允別開眼不再出聲。
“……蘇愛卿?”李延貞看向他。
“王爺會有所求這點臣早有準備,陛下所為也并非全無道理。”蘇世譽斂眸,沉吟道:“淮南王伏法后諸侯王隱有動蕩之態,推恩令一下必會引發嘩然,他的態度便至為關鍵。如今肯爽快應下,終究是好的。”
言既至此,多說無用。
簡單將政事稟報完畢,他們告退離去,蘇世譽先行在前,已出了殿門。
忽然輕若嘆息的一句話隨細風而起,拂簾而過落入了楚明允耳中,幾不可聞。
“蘇愛卿若是女子就好了。”
他腳步一頓,回身看去,目光越過李延貞的背影落在那尊木雕上,終于明白那輪廓里隱約透出的熟悉之感不是錯覺。
第五十一章
青年穿過月下回廊,推門而入,恭敬道:“父親。”
屋中燭火通明,男人獨坐桌案后,手握一張寫滿匈奴文的羊皮卷,聞聲抬頭看了過去,笑道:“傷可算養好了?”
“是。”青年按了按腹下肋骨,隱隱作痛,“已無大礙了。孩兒無能,這大半年來讓父親操勞了。
”
“沒什麼。”男人翻看著羊皮卷,“你明日動身,若傷未好全就不要強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