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尉與御史大夫的席位照例分列兩首。楚明允單手支頷,與蘇世譽偶然投來的目光相接,卻見他只是淡淡一笑,繼而斂眸飲酒,與以往并無不同。
無波無瀾,甚至連一絲不悅都沒有。若不是他那偏過頭去不愿多看自己一眼的模樣實在記得清楚,楚明允近乎要錯以為昨夜只是他醉后一夢。不知蘇世譽是否又是想著什麼‘不必介懷’,才會這般毫無反應。楚明允取下浮水中緩緩停在面前的酒盞,不禁微蹙了眉。
一曲方歇,樂姬未及撥弦續上,這空隙里忽然有人重重地嘆了口氣,就把這一聲嘆得頗顯清晰了。
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匈奴使臣的席位。
李延貞也看過去,開口問道:“九皇子何故嘆息,莫非是對招待有什麼不滿?”
宇文隼起身正對著李延貞行了一禮,才道:“皇帝陛下招待豐厚,怎麼會覺得不滿。”他掃視過座上眾人,又嘆了口氣道:“我只是覺得貴國風氣果然與我們匈奴相差太遠,免不了有些感慨。”
“感慨?”李延貞莫名,“不妨說來聽聽?”
“我們是頭次前來拜訪,不太懂你們的風俗規矩,只是覺得美酒佳肴嘗多了沒什麼意思,整日的歌舞也挺無趣的。原本受皇帝陛下您邀請來參與春獵,我還以為終于能見識一下你們騎馬射箭的樣子了,還打算著找個厲害角色切磋一下。只是沒想到,原來在這邊也是宴飲作樂。”宇文隼笑了一聲,又道,“剛才我仔細看了看,發現在座的個個都斯文得很,看上去就不像是精通騎射的人,想必是國家安定也就不需要去懂這些粗劣技藝。
哪像我們那邊,為了謀生人人都要學這些辛苦東西,相比之下,真是十分羨慕。”
言辭是恭維的,腔調卻是拿捏的諷刺到位,宇文隼話音方落,席間氣氛頓時冷了下來。
楚明允轉頭看去,“皇子殿下若是想找人切磋一番,我倒是可以陪你。”
宇文隼擺擺手,笑道:“楚將軍在沙場上的鐵血威名誰人不知?哪怕我自覺精通弓箭,但畢竟沒上過戰場,想找人切磋尋樂不假,可跟你比就只剩下輸的份了,那多沒意思。”
“既然不敢比,那你說這些又有何用?”楚明允冷淡道。
“不敢同你比,我承認,也沒什麼丟臉的。”宇文隼面不改色,“所以我也正是感嘆,除了楚將軍,這里居然沒有別人了,還真是無聊。”
大夏如今崇文輕武的風氣眾所周知,縱使這位匈奴皇子話里挑釁之意分明,偏偏正戳到了痛處,令他們無從反駁。
楚明允已然不大耐煩,“你有完沒完,若是……”
“皇子殿下說的倒也有些道理。”蘇世譽忽然出聲打斷了他的話,站起了身,“楚大人身居高位,這種小事也要親自出手的話,實在是太勞煩了些。”
楚明允側頭看了過去,蘇世譽與他對視一眼,轉而將視線落回宇文隼身上,淡聲笑道:“那皇子殿下看我如何?雖奉文職,但我對騎射之術也有些興趣,正好能借此機會體驗一下,這樣如何?”
宇文隼打量著這個清俊儒雅的青年,道:“御史大人這副斯文模樣,只怕別人要說我欺負你了。”
“皇子殿下說這話我倒真是有些聽不明白了。楚大人您覺得勝不過,我您又嫌太弱,這樣的百般推辭,”蘇世譽眸光微斂,淡笑道:“難不成只打算口舌之戰,其實無意認真比試?”
“你這是在質疑我?”宇文隼臉上的笑意褪去。
“不敢。”蘇世譽道,“您方才不也說了,只是聊以消遣娛樂,何必在意什麼輸贏。”
話雖如此,但誰都清楚這不會是場簡單的私人比試,必然要關乎家國顏面。
場中隱隱起了議論之聲,李延貞忍不住開口勸和,“罷了,幾句玩笑話,何必真要搞得針鋒相對。”
“皇帝陛下誤會了,”宇文隼忙提聲道,“切磋比試是常事,并沒有別的意思。御史大人既然已經答應了,再反悔可就真的不太好了。”
“這……”李延貞擔憂地看向蘇世譽,對方卻對他安撫一笑,轉而問宇文隼道:“皇子殿下想要比試什麼?”
“我也不為難你去騎馬打獵,就單比射箭,怎麼樣?”
他笑著應下。
蘇世譽接過呈上的長弓,眼底一絲懷念神色轉瞬即逝,然后轉頭喚了聲正站在不遠處看著的楚明允,“楚大人,要麻煩你來教我一下如何使弓了。”
楚明允走到他身側,粗略掃了一眼便扯起唇角笑了,“蘇大人這手勢錯的,還真是頗有章法。”
蘇世譽沒接話,壓低了聲音道:“等下那位匈奴皇子射箭時,你提防著別讓他往陛下那邊動手腳。”
“左手再往上移點。”楚明允邊低眼瞧著他的手,邊替他緊了弓弦。
蘇世譽手上不動,側頭看著楚明允,“楚大人?”
楚明允抬眸,對上他的視線,忽而彎眉一笑,“你親我一下我就替你留意著。”
“……”蘇世譽看著他。
“蘇大人,”楚明允垂下眼睫,慢悠悠道,“你這麼直白地看著我,我可是會不好意思的啊。”
“……是嗎?”蘇世譽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