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陛下,”陸仕出列行禮,“臣以為楚太尉所言有理,匈奴不可信!”
“這……”李延貞看向他。
“臣絕不同意,”楚明允笑意微沉,慢聲道,“陛下慎重。”
李延貞話意便打住了。
魏松深深行禮,懇切道:“陛下,大局為重!”話音未落,身后緊跟了幾聲附和。
李延貞陷入為難之境,看楚明允脊背挺直,毫不退讓地逼視過來,心中一顫,不禁望向了虛位無人的右首。
楚明允隨他看過去,面色不覺稍霽,一時沒有言語。
李延貞擺了擺手道:“罷了罷了,這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決定出的事情。蘇愛卿已經在回京路上,等他回來再議也不遲。”
幾個文臣蘇黨為多,自然沒有異議,應答后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楚明允。
楚明允這才收回視線,隨意道,“也好。”
宮廊中,魏松腳步逐漸慢了,繼而停止住,他扶欄遠望著青空碧瓦,愁眉不展。
身旁忽然響起個聲音,“魏大人還在憂心匈奴的事?”
魏松轉過頭去,發覺是工部尚書岳宇軒。譚敬被處死后,原是工部侍郎的他就被推舉了上來。魏松緩慢地點點頭,頓了頓,道:“雖說楚大人到底是個武人,目光短淺不懂大局,可他說的……到底有些道理。”
“怎麼說?”
“那五城的百姓,終究是大夏子民,就這樣拋棄給了匈奴,可能的確是……”
“魏大人原來是在煩心這個,”岳宇軒笑了笑,“楚大人只是為私心找的借口,你不用太在意他的話。”
魏松吃驚地看著他,這人自補任以來都是低調行事,游離在楚黨與蘇黨間界限不明,誰也不得罪的,不知今日怎麼會直白的表露了意見,不禁追問:“為何這麼說?”
岳宇軒張口卻又一頓,四下看了看,湊近過去壓低了聲音,“楚大人是涼州人,現在要把他故土割讓給匈奴,他肯定是不樂意,怎麼會管什麼大局。”
“原來如此,”魏松點了點頭,“我說他怎麼忽然在意起了百姓疾苦,看來……還是高看他了。”
岳宇軒笑道,“正如大人所說,那些武將都是逞一時英勇,沒什麼長遠目光。更何況,我們和匈奴交好了,楚太尉還能有現在的地位?他的話,聽聽就罷了。”
魏松沉吟,岳宇軒便退后一步,施禮道:“魏大人苦心,我們大多都是明白的,無論過后蘇大人意見如何,我都定然會支持你。”
魏松心中動容,拍了拍他的肩,再不多言,與他一同往外走去。
第三十九章
子夜清寂,更漏迢遞,一聲聲遙過漆紅窗欞,曳動了卷旁燭燈,卻未能驚擾案后人落筆的動作。
暖色燈盞斜出一剪薄影,那艷麗眉目低斂時不覺顯出幾分冷肅,他靜靜端詳著鋪展滿桌的蒼黃色地圖,燈花悄然而落。
靜謐中忽然‘咔嗒’一聲輕響,書房的暗門拉開,秦昭從中疾步走出,將袖中的書信遞上,“師哥,這是南境傳來的簡報。”
“嗯。”楚明允應了一聲,并不抬眼,仍在地圖上勾畫批注,“先放著。”
秦昭望了眼外面的天色,問道:“子時都已經過了,你還不打算休息?”
“你先去歇著吧。”楚明允拿過一頁折子,邊寫邊道:“獵宮的布防我明早就要拿去給禁軍那邊,還要再忙上一陣。”
“獵宮布防?”秦昭奇怪道,“三月春獵的駐防事宜不一向都是由禁軍統領負責嗎?”
“匈奴使團不是還留在京中等候答復?”楚明允擱下筆,添上了一硯墨,“為了不失禮,這次春獵也邀請了他們同去,杞山不比長安,難保匈奴不會趁機動什麼手腳,我就怕那個統領還依照舊例安排。”
秦昭點頭。
自古帝王遵從禮制,每年皆要順天時舉行狩獵。
《爾雅》中‘釋天’有載,春獵為搜,夏獵為苗,秋獵為狝,冬獵為狩。四序有定,是國之大事。
大夏開朝始祖為避免子孫奢靡享樂之風過盛,分外重視狩獵,定下了不可違逆的規矩。只可惜這幾代的皇帝都不愛武事,如今的李延貞更是把春獵變成了君臣拖家帶口的山上春游踏青,其樂融融。
“匈奴那邊可是連幾歲小孩兒都可引弓狩獵的,反觀大夏如今這般樣子,實在是不像話了。我原本還有些擔心要被那個皇子嘲笑輕視,可你猜咱們這位皇帝陛下是怎麼說的?”楚明允頓了頓,壓軟了嗓音道:“正好,就讓他們好好見識一下大夏的雅樂繁華。”
他瞧著那硯新墨,忽然抬眼看向秦昭,“你說李延貞說這話時就沒聽見自己腦子里的水聲?”
“……”秦昭無言以對,半晌才干巴巴道,“師哥……你別學他說話。”
楚明允不以為意地笑了笑,開口道:“你就回去睡吧,不用管我。”
秦昭應了一聲,楚明允卻忽然又叫住了他,“對了……”
“什麼?”
楚明允卻欲言又止,竟顯得略有幾分遲疑,他緊蹙著眉,片刻后,目光落回了地圖上,才開口道:“罷了,沒什麼。”
他這副模樣實在罕見,秦昭盯著他看了良久,突然開口:“蘇世譽那邊還有一個消息。
”
“哦——?”楚明允并不抬頭,“什麼消息?”
“蘇世譽從淮南還帶回了一個男人。”
筆跡停住,素紙上頓開了小團墨痕,楚明允慢慢地抬起眼,不帶表情地看著他,“繼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