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春雨漸大,一聲聲敲著梧葉,落在檐下。
楚明允突然一杯冷茶澆熄了香爐,將信箋扔在桌上,抬手按了按眉心。
相思成疾,開什麼玩笑。
……哪個會真的想他。
幾日過后,長安沒等來御史大夫,卻等來了前所未有的客人。
匈奴遣使來訪,使臣還是九皇子宇文隼。
自開朝以來,大夏與匈奴就戰事不斷,不知多少忠魂迷失于荒漠胡塵,無定河邊盡是大夏的累累骸骨。婦孺老幼,提起匈奴也都是切齒拊心的。
即使是這幾年因為楚明允,匈奴有所忌諱而不輕舉妄動,邊境兩邊依舊是據地嚴防,從不曾互通來往。
如今匈奴忽然派了皇子前來,朝中震驚,連忙按禮數迎接了,好歹沒失了風度。
九皇子宇文隼的漢話出人意料的精準流利,金殿上一禮簡單施過,開門見山地表明了來意:
要大夏割讓西北五座城池給匈奴。
匈奴的態度頗顯傲慢,擺明了是趁著大夏與樓蘭交惡的時機,半是要挾半是商量地來撈一把好處。
而這匈奴皇子更是深諳辭令,由理至情說了一通,可謂是舌燦蓮花。
殿中一片詭異沉默,朝臣面面相覷。
片刻后,李延貞開口道:“那依九皇子所言,五城割讓之后,匈奴就可保證再不來犯?”
“當然。”宇文隼笑道,“其實我們對大夏并沒有什麼仇恨,多次南下不過是為了討個活路。你們也知道,我們世代逐水草游牧,沙災一起就斷了吃的,可部族里那麼多人總不能活活餓死。南下打仗死了那麼多人,也就只搶來一點吃的,實在不劃算的很,可又沒有別的辦法。
”他頓了頓,道:“聽說大夏皇帝慷慨,父汗也不愿意再打仗,這才趕緊派我來跟你們講和。”
李延貞不及答話,楚明允就冷聲道:“既然是來講和,地位自然平等,匈奴憑什麼要我們割讓土地?”
“我剛才不是說了嗎,我們打仗是不得已,迫于生活。大夏土地廣闊富饒,分出來一點,對你們也并沒有多大損失,對我們可以讓人不被餓死,雙方還能免于打仗,都沒什麼壞處。”宇文隼又補充道,“況且我們也聽說了,之前樓蘭只不過死了一個女人,皇帝陛下就肯賠償十座城池,而我們能避免上萬人死,只是想要五座城池,實在算不得過分吧?”
言下同時是在暗示,樓蘭確實與匈奴已經有了接觸。
楚明允面色難看,李延貞忙抬手制止了他的話,對宇文隼道:“皇子所言有理,不過這事非同小可,朕現下無法答復給你。你們一路奔波前來,不如歇息些日子,等候商議結果。”
宇文隼笑笑,爽快應下,退下朝堂,由宮娥引路去往了住處。
這邊李延貞召了幾位重臣,移至宣室殿中密談。落座后,李延貞神情復雜地環顧一周,方開口道:“……眾愛卿以為如何?”
“這事有必要考慮嗎?”楚明允冷笑道。
李延貞別過視線避開鋒芒,“其他幾位愛卿呢?”
略一猶豫,鬢發已然霜白過半的戶部尚書魏松出列,深深行禮道:“依老臣來看……可以考慮。”
楚明允側目過去。
“愛卿不妨詳說。”李延貞道。
魏松思索著慢慢開口道:“匈奴的帳,算的確實不錯。而且西北長年大災,每年都要撥去無數銀糧救濟,國庫也著實不太寬裕了。
若是割給匈奴,能少了治災的麻煩,而那土地荒瘠,養不了多少匈奴人,留著是燙手山芋,不留的話…于我們也沒太大損失。”
“魏大人嫌麻煩,就能把幾城的百姓給扔了嗎?”楚明允冷冷道。
“這怎麼能說是扔了呢,”魏松嘆了口氣,“大夏國力擺著,邊關又有守將,匈奴也是不敢對百姓做些什麼的。再者說,這些年邊境幾地,像涼州,私下里商販跟匈奴也是有不少交往的,彼此相處要比想的融洽。”
深深的眸色里忽而潑出一抹狠厲,楚明允道:“我在沙場上死戰,犧牲了無數兵將才收復的地方,就是讓你們這麼白送出去的?”
另幾個臣子不時竊竊私語,見狀有人忍不住低嘆道:“楚大人是不容易,可畢竟今時不同往日,兩國言和,互通來往總是好的。從大局看,也是為了不再有人犧牲啊……”
“你怎麼知道他們就會信守承諾?”楚明允掃去一眼,對方往后一退,垂頭不語了。
魏松搖頭道:“可若是不試一試,又怎麼知道是真是假呢?難得有個能與匈奴破冰的機會,一點信任都拿不出來怎麼行。”
“魏大人目光長遠,我還真是不懂。”楚明允不帶情緒地笑了聲。
魏松看了眼楚明允,無奈嘆息。
李延貞也沉吟道:“匈奴既然已經前來,還派來的是皇子,誠意可知的確是有的,就這樣回絕,只怕是會徹底斷了友來的路啊。”
楚明允聞言緩緩抬眸,在殿中直視著端坐上位的九五至尊,涼涼地笑了,“陛下多情,沒想到卻能對天下如此薄情。”
“楚愛卿這是何意?”
楚明允別開眼,“陛下自然明白。”
李延貞面上不大好看,卻也沒有動怒,只是看向旁人,猶疑著開口:“如此看來,還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