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楚明允側頭瞧著他,意味不明地道:“我的事你了解的倒是不少。”
蘇世譽指下動作微頓,旋即平淡道:“只不過是那位如姬姑娘名聲過盛,連我也有耳聞。曾想跟她討教,可惜已經沒了機會,卻沒想到你后來遣散得倒也干凈,至今也沒絲毫蹤跡。”
楚明允低笑道:“我這不是對你情根深種嗎?”
蘇世譽避開他的目光,“如此看來也只能問你了,如姬姑娘的琴藝果真如傳聞般了得?”
楚明允略一回想,給出了三字評價:“聽著困。”
蘇世譽不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“以楚大人這般的欣賞能力,恕我實在想不出要費力給你演奏的理由。”
“三更半夜荒郊野嶺,我不回府特地來聽蘇大人彈琴,你居然還要嫌棄我,可真是令人傷心啊。”楚明允幽幽地嘆了口氣。
“……想聽什麼?”
楚明允想了想,“蘭陵王入陣曲。”
蘇世譽聞言忽然抬眼,目光落在他臉上仔細打量了片刻,“提起這個,我倒是想到個早就想問你的問題。”
“蘭陵王因為容貌秀美在沙場上常受輕辱,這才打制了一副猙獰的黃金面具來震懾敵人。那你這張臉,是如何縱橫了沙場的?”
“這也容易得很,”楚明允冷笑了聲,“但凡有不敬的,敵者虐殺,兵者重罰,不出兩月,軍中便再無敢直視我面容之人。”
“果真是治軍嚴格。”蘇世譽難辨褒貶地道,沉吟了良久他忽又輕聲問道:“坦白而言,我認為你并非是貪慕榮華之人,甚至對許多塵俗之物毫無興趣,那你究竟是為何想要入沙場登朝堂?”
“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?”楚明允看著他。
“要聽假話我何必問你?”蘇世譽回看過去。
楚明允移開了視線,望著遠處的千疊山影,淡青朦朧的山巒與銀白粼閃的川流便落入他深色的眼眸,沉吟片刻才開口,語調是一貫的漫不經心,卻落地有聲,“非要說的話,我想要的就是拓萬里疆土,召八方拜服。”
蘇世譽一怔,轉而收回目光,抬手搭上琴弦,皎皎月光在他指上勻開。
一曲起弦風雅,音似玉盤珠落泠泠,聲轉戰鼓擂響震震,漸入金戈擊鳴錚錚,鐵馬冰河至此滾滾而來。
聲潮盈滿朱紅亭臺,楚明允手肘抵在膝上,側過頭托著腮盯著蘇世譽出神。
哪怕是再嫌惡楚明允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一件事,他生了一副極美的皮囊。閑言碎語向來難少,有人說是那薄唇勾起的弧度攝人心魂,有人說是那染了血腥氣的素白手指握扇時的姿態最是動人。
而蘇世譽現下卻忽然覺得,他那雙眼眸才真是讓人難以招架。含笑時有春水瀲滟盈盈生光,沉靜下來便是秋水清明澄亮凝寒。
陡然翻指收弦,一曲終了,樂潮退散,留天地一時萬籟俱寂。
楚明允動作未變,盯著他靜默片刻后忽然開口道:“你的臉是不是有點紅?”
“……”蘇世譽無聲嘆了口氣,“任誰被你直勾勾地盯了這麼久都會不自在的。”
楚明允便緩緩笑了一聲,“你更好。”
“什麼?”蘇世譽微詫,正對上他那雙笑意漸深的眼,竟一時難以回神。
楚明允指了指他膝上的琴,“江南第一,遠不如你。”
“多謝你夸贊了。”蘇世譽收回目光笑道。
只是在這只言片語間,雖松了口氣,但又有種無法言明的壓抑情緒悄無聲息地攀爬上來,琢磨不透。
楚明允轉回頭,放松了身體靠上亭欄,“你繼續彈你的,不用在意我了。”
蘇世譽淡淡應了聲,他卻忽然又開了口:“對了。”
“怎麼?”
“你吃甜的嗎,松子糖我可以分給你一些。”
蘇世譽便輕笑出聲,不置可否,信手又起一曲清麗小調。
楚明允也不再出聲,閉上了眼似是有些倦意。樂聲溫和入耳,他像是覺得姿勢難受,身形忽而微動,側身倚上亭柱,肩抵上了蘇世譽的,松散的鴉色長發隨他稍側的頭滑墜而落,落在蘇世譽的肩頭,又被夜風撩起掃過蘇世譽的下頷,一點難以言喻的癢和酥麻。
無端的心悸突生,耳邊清晰響起穆拉和的聲音:
“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安伊諾是喜歡著他的嗎?”
蘇世譽指上一錯,琴聲不穩。
剎那間上萬只蝶忽然振翅飛起,滿胸膛的蝶翼撲動,心徹底亂的沒有章法。
“蘇家四代,不缺你一個將軍。”
“我不會再帶你上戰場,往后你只需學著去做一個文臣。”
“我想要的就是拓萬里疆土,召八方拜服。”
——喜歡嗎?
“他對國家重要,那為什麼你要對他那麼好?”
“漂亮哥哥在的時候霧就不見了!”
“想猜的多了去,比如你如何看待我。”
——喜歡嗎?
“你難道沒有心嗎?”
“無心無欲,無血無淚!你便這樣下去吧,就該是一輩子的孤身寡絕!”
“都說了請你喝酒來慶祝,你怎麼還是一直皺著眉?”
——喜歡嗎?
“蘇愛卿會喜歡這樣的嗎?”
“朕忘了,你從來不會喜歡上什麼。
”
——不喜歡嗎?
……那為何心跳聲會震得我疼痛如摧。
蘇世譽停下手,琴弦還顫著,而曲早已失了調,雜亂無序一如心緒紛擾。有一點緊張,一點歡喜,一點茫然,還有無可忽視的心尖上的一點微痛,原來一切所言皆是不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