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手指隨著話音在衣襟上打了個圈,不輕不重的力度劃過心口,動作放緩近乎曖昧,蘇世譽按住他的手,淡聲笑道:“原因如何很重要嗎?”
“自然重要。”楚明允彎眉一笑,“秦昭覺得你是為了杜越,可我偏就覺得不是,可若不是那樣,難不成會是為了我嗎?”
“我還以為依楚大人的作風會直接視為后者。”
楚明允反握住他的手,逼視進他眼底,“回答我。”
可他不知該如何作答,畢竟連自己也不明晰當時為何會忽然做出獨自前來的決定。其實這世上本就不是事事皆有緣由的,多是的心潮忽起一念之間,但如此說了楚明允只怕是不會信。
蘇世譽略一思索,抽回了手,淡淡一笑,“正是因為你。”
始料未及的回答,楚明允微怔。
炭火的暖光映著他眼中笑意,蘇世譽反問:“楚大人難道忘了,不是你在陛下面前邀請我來的嗎?”
楚明允回過神,微挑了眉梢,“我自然記得,所以說——蘇大人是覺得深夜寂寞了來找我的?”
這話總覺得有幾分歧義,蘇世譽收回目光,及時挽救了話題走向,“總之,我同陛下商議過了,決定復朝后巡狩諸侯國時拘捕淮南王,待那時會將之前的案子重新提起。”
“和我猜的差不多,可這跟我有什麼關系?”
“叔父的案子了結只為了打消淮南王的戒心,難免有些草率,旁人看來疑點重重。先前那些誣陷你的證物誤導了許多人,而且扶風郡的流言這些日子也傳了過來,恐怕現在坊間私下里都認定了你是真兇。”
楚明允無所謂地道:“那又怎樣?”
“因此這段時日要委屈楚大人遭受非議了,不過你大可放心,淮南王伏罪后我定然會將誣陷之事昭告天下,還你清白。”
“你也不必如此,我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我。”楚明允漫不經心地笑道,“況且天下最愚昧無知的就是這些百姓,何必費力氣向他們解釋。”
蘇世譽淡笑道:“即便楚大人不在意,為你洗清嫌疑也屬我分內之事,我定然是應當做到的。”
楚明允歪頭盯著他看了片刻,忽而低頭輕笑了一聲,不再答話。
廳外風雪不知何時停了,忽然有渾厚鐘聲潮涌般地蕩了過來,一聲挨著一聲,子夜已到。爆竹聲頓時響成一片,滿空赤紅碎屑翻飛,無數煙火簇擁上濃墨夜空,綻開千般光華星芒,喧鬧聲將深夜吵醒。
“喂,”楚明允眼睛直望向外面,忽然開口,“要不要跟我出去放煙火玩?”
“楚大人還備了煙火?”蘇世譽問。
“我沒有,不過杜越買了,我知道他藏在了哪兒。”
“你就不怕明日阿越醒來后找你?”
“好辦,”楚明允看向他,眨了眨眼,“就說不知道,沒見過,杜越不信我,但一定信你。”
“那我為何要幫楚大人隱瞞呢?”蘇世譽笑道。
楚明允直接拉過蘇世譽就往廳外走去,“因為你現在是共犯了。”
那堆煙火就藏在角落里,他們拿到庭中依次擺好,這才發覺杜越買的真是式樣繁多什麼都有。
楚明允點起兩個火折子,側頭看見蘇世譽正研究著個蓮花燈似的煙火,“那個燃得快,你放在最后點。”
“嗯,還有別的要注意的嗎?”
楚明允想了想,“點完后記得跑過來抱緊我。
”
“……”蘇世譽想了想,“為什麼?”
“我擔心等會兒聲音太響你害怕啊。”
“……楚大人果然貼心。”
赤紅沿著引信一閃而上,伴著悶雷般的巨響,束束火光飛竄上蒼穹,旋即大朵大朵煙花綻開,點點光華如星似雨落下,美不勝收。他們這處稍一黯淡,又有別處的夜空絢爛,煙火聲遠近相接,連綿不絕。
有孩童嬉笑著沿著巷子跑過,細弱的歌聲透過朱紅府墻,穿過硝火味的薄煙,唱著月兒彎彎照九州,幾家歡樂幾家愁。
幾家歡樂幾家愁,蘇世譽在心頭默念幾番,不禁斂眉輕笑,這佳節之中,自然是只有伶仃孤影才會倍添仇。他側頭看去,發覺另一個伶仃人不知何時半蹲在了庭中紅梅下,正專注地團著雪。
蘇世譽走過去跟著蹲下,靜靜地看他指骨分明的一雙手團出了兩個雪球,忽然笑道:“我給你捏個別的看看。”
言罷果真跟著下手攏了一捧雪,捏出了個扁圓身子,按上個圓腦袋,又用指尖仔細地雕琢出兩個尖耳朵來。蘇世譽正在地上尋著合適的落瓣作眼,一直偏頭瞧著的楚明允忽然伸手過來,蘇世譽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手停在那顆腦袋旁,微一屈指,頓時彈飛了一邊耳朵。
“……”蘇世譽深深地看著楚明允,只見他笑得眉眼彎彎,唇角上翹,興致勃勃地又將另一只耳朵無情摧毀,對稱至極到連蘇世譽都不知說什麼好。
于是蘇世譽一言不發地在身側虛握了一掌松軟剔透的雪,略一端詳,塞進了楚明允毫無防備的衣領。
楚明允反應已是極快,才一觸及就彈開幾尺,卻仍是被后頸冰得一顫。
他微瞇起眼,顧不上拍雪就眼疾手快地拽住了起身就要走的蘇世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