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緩緩搖了搖頭,語氣無端篤定:“那不是假話。”
“你怎麼知道?”秦昭問。
楚明允想了想,緩聲道:“若是假的,蘇世譽這個謊撒的也實在太容易被戳穿。倒不如說是他清楚我們會一無所獲,才會毫不在意地將回答了我那問題。”
幾句話下掩的全是彎彎繞繞的心思算計,放在旁人身上多半要琢磨揣測個半天才能清楚。秦昭一時不知該怎麼評價這兩人,只得平淡道:“哦。”
“雖然不明白這樣的情況究竟是怎麼回事,不過——”
長安城的高墻已經隱隱約約地顯在遠方,旌旗颯颯,蒼黃樓墻遮不住一城喧囂繁華。此處是讀書人的寒窗深夢,是逐利人的金玉之都,更是掌權者無聲廝殺的疆場。
楚明允唇角勾起,上揚的尾音里有些許期待之意,“我和他,來日方長。”
第十章
長安城一夜之間又熱鬧了幾分。
大夏的年輕帝王李延貞登基已有八年,匈奴之亂早已平息,邦國之間互不干擾,天下如雍和的年號一般也逐漸有了歌舞升平的氣象。天下的事關懷的差不多了,李延貞便想關懷關懷自己了。
先帝子嗣單薄,英年早薨,李延貞未及冠就登基了。當時匈奴犯亂,局勢動蕩,入宮侍奉的妃嬪是貴戚家匆忙選出的幾個端正女子,安靜規矩,無趣至極。而李延貞生性風雅,喜好詩詞舞樂,可他閑來賦下的詞句連個能陪著欣賞的人都沒有,文臣里詞賦絕倫者甚多,但他稍一提起,朝臣和后宮的回答就達到了空前的一致:“陛下,國事為重。
”
多麼心痛。
這日金殿上待諸事回報完畢,李延貞環顧一周,目光特意地落在蘇世譽的身上,委婉地提出了采選之事,想擇些伶俐女子以伴風雅。
蘇世譽垂眸淡笑,答道:“此乃皇家宮闈之事,陛下何須詢問臣等。”
楚明允側目掃去一眼,他分明記得當年是誰輕皺著眉擋回了采選,言辭溫和懇切,勸的李延貞果真多年沒敢再開口。
總結下來便是:年紀尚輕,修身養性;國事為重,你再等等。
當時楚明允跟秦昭隨口提起,搖頭感嘆:“自己不成家還要旁人跟著修身養性,他哪日若是辭了御史大夫之職,估計是要去歸隱修道。”秦昭癱著臉沒理他。
無論如何,采選是定下了,擇天下良家女入京,供帝王之遴選。
僅僅幾日,就有許多車隊入城,在京的官家小姐緊張準備,遠在封地的幾路諸侯也送來美人眾多。酒樓茶館里閑話也盡是對采選女子的評頭論足,其關注程度熱烈得遠勝過自己娶親。
這氣氛著實感染人,連秦昭都冷眼旁觀不下去,去書房找楚明允主動提起了這事。
楚明允慢慢地抬眼看他,“你羨慕了?”
“……”秦昭僵著臉道,“那麼多官吏急著送人入宮,你不知道他們打的什麼主意?”
前朝后宮,自古都是相互影響的。
楚明允捻著一顆青翠欲滴的葡萄,“吃不吃?”
“師哥,”秦昭忍不住道,“他登基時我們還沒入朝就罷了,現在這個機會你打算放掉?”
楚明允頂著秦昭的目光,慢條斯理地將果盤移到一旁,又揀出了幾卷文書擱在書案上,這才抬眸看向他,“什麼機會?”
他冷冷地笑了,“把女人作為棋子,送入宮去吹些耳旁風?沒用的人才要依靠這種手段來鞏固自己的地位。”
秦昭無言以對。他并不認同這類手段,可楚明允向來身處風口浪尖,這機會他們看不上,難保別人不會拿來對付楚明允。以他師哥的傲氣,自然絲毫不放在眼里,可他卻難免擔憂。
楚明允瞧著秦昭這副樣子,忽然道:“你若是有興趣倒也不是不可以……”
秦昭詫異地看著他。
楚明允慢悠悠地道:“仔細想想,雖然我手下沒什麼女子可差遣,不過杜越倒是挺討人喜歡的,不如把他送宮里去?你舍得不舍得?”
“師哥……”
“哎你們說我什麼呢?”杜越推門而入。
秦昭:“……”
楚明允:“打算給你準備點嫁妝,秦昭要娶……”
“扯淡,”杜越大大咧咧地找了椅子坐下,“就你整天缺德,秦昭才不搞什麼嫁妝。”
楚明允最后那個字音被杜越清亮的嗓音全然壓了過去,可秦昭仍是緊張地看了楚明允一眼,嘴唇緊抿成了一線。
楚明允偏頭嗤笑了聲,戲謔地長嘆了口氣,拿著那摞文書就站起身顧自往書房外走去。
杜越在身后叫他:“哎你上哪兒去?我才剛來!”
楚明允人已走出老遠,聲音還清晰地悠悠傳來,“這屋里傻氣太重,我出去透透氣。”
“我靠,”杜越擰著眉,“信不信老子給你下毒啊。”
其實他也就是仗著楚明允聽不見了才敢這麼說說。
“……杜越。”秦昭忽然叫他。
“干嘛?”杜越看向他。
秦昭一對上杜越那雙澄亮的眼就張口結舌起來,楚明允方才那個字音清楚地砸在了他的心頭,讓他慌得近乎不知所措,但好在他天生一張表露不出情緒的臉,杜越又不是個細致的人,看不出什麼不對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