阮肆卻不坐下,還是趴在窗口,有些舍不得。陽光穿過柏樹林,飛掠在阮肆的臉上。他按著草帽,黃昏的風吹鼓T恤。他眼里明亮,直到車轉過林道,看不見阮勝利背手的身形,才坐下身。
秦縱覺得阮肆需要安慰,于是偏頭望著他。阮肆對秦縱做了個鬼臉,道:“哭包,再見啦。”
馬上要開學,秦縱和他不是一個學校,上學時是幾乎見不著面的。并且阮肆一開學就要升四年級,秦縱要低一屆。
“好好養它。”阮肆撐身湊近秦縱抱著的水杯,隔著玻璃看河蚌,說:“爺爺說它長大了會磨珍珠,寒假記得帶它來玩。”話出口他又想起這一個星期里秦縱的遭遇,抓了把后腦,說:“冬天我就不欺負你了。”
秦縱垂頭看河蚌,又抬頭看他,說:“可是冬天要練琴。”
阮肆“哦”一聲,兩個人相顧無言,半響后他默默地握住秦縱的手,“啊朋友再見,啊朋友再見吧再見……”
前邊一直側耳傾聽的阮城:“……”
路上秦縱睡著了,水杯半靠,小河蚌在玻璃之間輕晃,一直緊閉著殼。路燈漸漸繁多,樓屋逐漸密集。阮肆靠在后背椅上也昏昏欲睡,但他強打起精神,因為路口熟悉,要回家了。
阮城還要送秦縱,到了小區就讓阮肆先上樓。阮肆背上書包,開門要跳下去的時候又回了頭,推了推秦縱。
“秦縱,我到家了,拜拜?”
秦縱揉著眼爬起身,拉住他書包帶,愣了片刻,才松手道:“……軟軟拜拜。”
“喊哥!”阮肆跳下車,沖秦縱揮揮手。
秦縱沒回話,阮城發動車,他就趴在車后窗看。他一直望,望的阮肆都覺得有點難過。
下次要對他好一點。
阮肆想完又揮了揮手,秦縱立刻回應似的也揮了揮手。車駛出小區,繼而混入車流中看不清了。
阮肆家就住二樓,陽臺種滿夜來香和薰衣草,這會兒正是怒放散香的時候。阮肆飛奔上樓,開了門沖進去,丟開書包張大手臂,喊道:“李沁陽同志!我回來了!請給我個熱情的擁抱!”
貼著面膜的李沁陽踩著拖鞋“噠噠噠”地跑過來,俯身給了阮肆一個擁抱,嚶嚶嚶道:“兒子,媽超想你!”
阮肆動了動鼻子,隨即道:“你們竟然趁我不在家的時候偷吃火鍋!”
李沁陽拎了他的書包,抬手把面膜按好,說:“那是想你啊!見不到人只好吃火鍋睹物思人嘛。”又往他后面望,說:“小粽子呢?”
“老爸送他回家了。”阮肆脫著鞋說道。
“出門前我專門給阮城同志說,讓他把小粽子帶回家來玩。”李沁陽坐回沙發,電視里正在宮斗劇,她翹著腳仰頭說:“他肯定給忘了。”
“明天來不及送吧。”阮肆回了自己的房間。他房間不大,但通著陽臺,李沁陽當初專門留給他的。房間里沒有床,直接通成了榻榻米,桌案上除了福音戰士的手辦,最多的竟然是書。
阮城是老師,主臥有一面墻直接修成了鑲壁式的大書柜,每天下班沒事就坐邊上看書。阮肆耳熟目染,他對書也有癡迷的地方。
阮肆把書包掛椅背上,把他的手辦挨個摸了一遍。廚房里傳出來噴鍋蓋的聲音,他喊:“媽!你是不是又熱東西了!”
“嗯啊。”李沁陽正看緊張處,應了一聲。幾秒之后才反應過來,慌亂起身,小跑進廚房,她哎呀道:“我給你爸爸熱牛奶呢!”又說:“怎麼老糊啊!”
阮肆倒身在被褥上,又一骨碌爬起來,到客廳給阮勝利和奶奶打電話。
“我到家了爺爺。”李沁陽手忙腳亂的聲音就在背后,阮肆夾著聽筒回頭看了一眼,就聽阮勝利問:“你媽媽又進廚房了?”
“啊,”阮肆應聲,繼續道:“給我爸熱牛奶。”
“快勸勸她。”奶奶湊話筒邊說:“勸勸!上回才換的鍋,她再進幾次廚房,你家備一沓都不夠用。”
“好的好的。”阮肆忍不住笑:“我攔著她奶奶。”
“我給你爸爸裝了菜,讓他回去別放冰箱,趁著新鮮這幾天就快點吃掉。”奶奶說完又懊惱道:“我今兒早上該蒸包子,讓你帶回去,才擇的菜呢。”
“沒事。”阮肆回道。
“啊?”奶奶聽不太清,問:“你說啥?”
“我說沒事!”阮肆大聲:“沒事奶奶!你們早點睡覺啊。爺爺!拜拜!”
“誒,”阮勝利也湊邊上,說:“掛吧掛吧,洗洗睡。”
掛了電話阮肆就聞著糊味了,他去洗手間時候看李沁陽放桌上的牛奶,有點同情他爸爸。李沁陽撕了面膜,拍著水問他:“你要不要也來點?喝點牛奶有助于睡眠。”
“我吃飽了。”阮肆懇切道:“超飽,無敵飽,再喝就該吐了。”
“那好吧。”李沁陽遺憾道:“都給你爸爸喝。”
阮城剛進門,脫了鞋進廚房,推了推眼鏡,挽了袖子給收拾。李沁陽踩著拖鞋站后邊探頭,歡快道:“快,等下再收拾,我給你熱了牛奶。趁熱喝,一大盆呢。”
阮城二話不說回身就一口悶了牛奶,對李沁陽夸獎似的半攬了攬肩,咽下去淡定道:“我感動的要哭了。”
阮肆刷著牙,含糊道:“我也感動的要哭了。”
秦縱沒拉燈,他趴在枕頭上,看床頭的水杯。松了的蓋滑掉在桌上,小河蚌緩慢地張開,吐著細小的泡泡,露出了殼內的乳白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