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在,有一雙手在努力地替他堵住一端的空洞。
確切地說,是好幾雙有形無形的手。
人得知道感恩啊,宋琪。
宋琪把鍋碗洗了,在心里邊對自己說,邊又倒倒煙盒咬出根煙。
抽完以后,他拿過手機撥了個電話。
“早上好。”對面在第三聲接了起來,聲音與任何時候一樣溫和淡然,帶著讓人舒服的語調。
“是我。”宋琪說。
“我知道。”陳獵雪笑笑,“你的聲音我還不至于認不出來。”
宋琪也笑了。
“今天心情不錯?”陳獵雪問他,他應該是在上班,宋琪聽見他開門關門地走了幾步,那邊的人聲降下來,背景音也變成了同款的大風聲。
“不錯。”宋琪如實說,也站去了陽臺的窗邊。
有一些時候——幾年前多些,宋琪會無意識地想到他與縱康與陳獵雪三人之間的關系。
他會想,如果他們三個人的身份互換,不,縱康的不用換,只用換他和陳獵雪的,是不是很多事情都會變得不一樣,很多災難不會發生,每個人的生活都會好上很多。
這些假想從來都想不到具體的答案,因為宋琪能想象到即便陳獵雪在他的位置上也可以活得很好,但他想象不到就憑當時那個年幼又莽撞的自己,在陳獵雪的位置上能不能活下來。
估計連換心那一步都撐不到,就被自己一通作給作死了。
陳獵雪其實是個很強大的人。
宋琪從來沒動搖過這個想法。
縱康死以后,他像縮頭烏龜一樣不敢面對陳獵雪的那些日子里,重新遇見他的陳獵雪選擇原諒他的那一刻起,這想法就再也沒動搖過。
到現在,陳獵雪在電話里條理清晰地一一告訴他,在他扔掉手機不想跟任何人聯系的時候,他是如何一樁樁一件件地把廠里、把二碗的后事、跟救助站后續的交接、與醫院的處理、甚至焚化與墓地的安排等等瑣碎繁雜的事安排明白,宋琪在更加堅定這個想法的同時,心里也沒法不對自己之前不聞不問一團糟的狀態感到愧疚。
一個江堯,一個陳獵雪,之前還有照顧了他許久的縱康。
其實從某個角度來說,可能他宋琪才是最幸運的那一個。
“謝謝你。”他對陳獵雪說,“真心的。”
“沒什麼好謝的。”陳獵雪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,云淡風輕地說,“那年我在醫院躺到開春,縱康哥的事兒是你在外面辦的,我也沒謝過你。這回輪到我了,正好。”
“我沒幫上多少,大多數都是陳叔去操辦的。”宋琪的眼皮耷下來彈了彈煙灰,他知道陳獵雪這麼說是為了讓他好受,不管怎樣說,他都感謝陳獵雪這麼做。
每一句話,每一件事,都值得他感謝。
“是麼。”陳獵雪笑笑,“我說這回他陪我去辦那些手續怎麼那麼熟練。”
宋琪也笑了一下。
“那等以后辦我的事兒的時候,你記得陪著他,他一個人顛來跑去,該覺得累了。”陳獵雪又說。
宋琪沉默下來。
陳獵雪的聲音很平,很穩,像在說他準備去買一個西瓜,一點兒也沒覺得自己在說什麼讓人不想聽的話題。
“神經病。”宋琪罵他。
陳獵雪“哈哈”地笑了起來。
“琪琪啊。”笑了會兒,他半慨嘆半認真地喊了一聲宋琪的小名,告訴他:“以前就放在以前吧,它也不會跑,別攥著不放了。
”
“嗯。”宋琪答應一聲。
“江堯真的不錯,是個好孩子,你要是沒抓住他,別說我,縱康哥都看不下去。”陳獵雪說,“別讓我們真瞧不上你。”
“嗯。”宋琪又答應一聲。
“咱們都得往前走。”陳獵雪說。
“好。”宋琪答應他。
好。
還有一聲“好”,很輕,不用說出聲,是落在心里給那些過去的人聽的。
掛掉電話,宋琪把煙頭碾滅在陽臺上的小煙灰缸里,抬抬胳膊沖著遠方抻了個懶腰。
天氣很好,一起出去走走吧。
剛走到樓下,兜頭一陣分不清東南西北的風頂上下巴頦,宋琪默默把“天氣很好”這句話跟剛才的情懷一并咽回肚子里。
這座城市年年都這樣,到了春天總會迎來一場大風,今天是第一天,風量還算能接受,等明后天真刮起來了,除了窩在家里還真去不成哪兒。
江堯今天的課也算是排對了時候。
猶豫了一會兒,宋琪把摩托推進了樓道里,還是決定保險點兒打個車過去。
推車的時候他對著車身上深深淺淺的道子拍了拍,這車也算他的老伙計了,他自己身上的劃痕倒是養好了,回頭也得給它把漆給補上。
“今年這個風厲害咯。”路上,出租司機等紅燈的時候拿了塊抹布迅速探身出去擦了擦擋風玻璃,抹下一層薄薄的浮灰,邊關車窗邊嘟囔著說。
宋琪還沒接話,他就繼續叨叨著說:“比去年的風厲害,去年我家小區門口的牌子都沒掉,我今天早上出來看它就在晃晃蕩蕩了。”
“那是有點兒危險。”宋琪看著窗外接了一句。
“可不嘛。”司機響亮地咂吧一下嘴,“年年都有東西給刮掉,年年都要砸到幾個人,就那麼倒霉,都是命,球子辦法也沒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