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琪夾著煙的手擺了擺,讓他隨意。
點進宋琪微信的時候他看見了自己的頭像,見宋琪給他的備注竟然真是什麼“江堯小朋友”,他笑著“操”了一聲:“你今天真是一直在刷新我對你的印象啊宋琪哥哥。”
“什麼?”宋琪問。
“套圈要娃娃,喜歡喝米酒,還一本正經地給人備注成小朋友,”江堯退出宋琪的微信,把自己的登上去,“有個職業肯定特別適合你。”
“幼兒園老師。”江堯說,“反正你廠里也帶著群小孩,技能樹都點滿了。”
宋琪挺喜歡看他這麼胡說八道的,也不用怎麼接話,就著江堯的臉就夠他一直喝下去了。
江堯的微信登上去就炸了,小紅點鋪天蓋地,班里是個能說上話的都給他發消息,問他到底什麼情況,怎麼跟顧北楊干起來了,現在老蔡跟顧北楊要氣瘋了,讓他麻溜滾回去。
點開幾條大概都這麼個意思,江堯沒再繼續點,直接戳進跟陶雪川的對話框,陶雪川也給他留言了,內容特別簡潔,十分陶雪川,一共兩條六個字——
你怎麼了?
速回。
他從陶雪川的微信號上把手機號復制下來,給他撥過去。
幾聲后那邊接起來,不知在系里還是哪兒,陶雪川的聲音不太高:“你好,哪位?”
“我。”江堯說。
“你……”陶雪川頓了頓,“江堯?”
“啊。”宋琪往這邊看著,江堯轉身撐在欄桿上應了一聲。
“你人呢?”陶雪川有點兒急地問他,“給你打電話也不接,早上怎麼了?”
“我手機壞了,這我……朋友的手機,沒什麼事兒,晚上回去跟你說,有什麼事兒你先打這個號。”江堯大概跟他說了兩句,把電話掛了。
登出微信后,他去通話記錄里又看一遍陶雪川的手機號,目光隨便往下一劃拉,在一串號碼里又看見一個稀奇古怪的備注。
“三分像?”他盯著這個備注愣了愣,對著號碼又確定一遍是自己的號,皺著眉看向宋琪,“什麼三分像?”
宋琪似乎都忘了他給江堯在通訊錄里還備注著這麼個名字,一時間也蹙起了眉。
倆人這麼對著看了會兒,江堯感覺心里又開始絲絲縷縷地煩躁起來,宋琪終于緩緩地開了口。
“你長得像一個人。”他對江堯說。
江堯說不上來什麼感覺,挺奇怪的,他抿抿嘴唇,問宋琪:“誰?”
宋琪:“我媽。”
江堯:“……”
我像你老母啊!
“阿姨知道你這麼,”江堯心情復雜地把手機扔回給宋琪,“……有孝心麼?”
“她死了。”宋琪接住手機,在手里轉了轉。
江堯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。
絕了。
一下午的時間,宋琪嘴里都死倆人了。
沒媽的孩子是根草,江堯感覺與宋琪的距離一下子又拉近了很多,雖然拉近的契機挺讓人唏噓的。
“不好意思。”他說,猶豫了一會兒,又說,“我媽也不在了。”
宋琪手機轉著的手機停了下來,在傍晚的江風里看著他。
“我上初中的時候。他們都說是生病,其實就是被我爸給打死的。”江堯重新靠回欄桿上,這是他頭一回主動跟別人聊家里的事,比他預想中要自然得多。
“斷氣兒的時候腦子里還有血塊呢。”他指指太陽穴。
宋琪看了他一會兒,突然沖江堯張了張胳膊。
“……干嘛?”江堯沒動。
“你臉上寫著‘我想要個抱抱’。”宋琪說。
“……”江堯把臉一偏,繃了會兒沒繃住,笑得差點兒從欄桿上仰下去。
“腦子有病。抱你旁邊的丑兒子去吧!”
宋琪笑笑,把胳膊收了回去。
宋琪媽是跳樓死的,自殺,死在八年前的大年三十。
“她腦子不太好,前幾年一陣兒清醒一陣兒糊涂,后來基本就徹底瘋了。”
“自殺過三次,上吊、割腕、跳樓,特別執著。”
“那天我下午我出去了,再回來的時候,她人就涼了。”
回去的路上,江堯夾著山寨豹坐在宋琪身后,聽他像講別人家的事一樣平靜地說。
“那你爸呢?”宋琪把車停在他學校后門,江堯從摩托上跨下來后,忍不住問。
“死了吧,不知道,沒見過。”宋琪連表情都沒有,點了根煙。
“……”江堯已經不知道該同情還是該笑了。
什麼年代了,怎麼還有人活得跟個孤星似的。
這麼一對比,江堯都快覺得自己生活在蜜罐里了。
他覺得該說點兒什麼,雖然宋琪說得隨意,但這接二連三的身世還是讓人不知說什麼好。
沒等江堯想出合適的話,宋琪把山寨豹從后座上抽下來,跟那幾袋愛情水一起扔他懷里:“回去吧。有話好好說。”
后面一句指的應該是顧北楊。
江堯“啊”了一聲,猶豫一會兒,說:“今天謝了。”
“嗯。”宋琪看著他。
“這個你不要了?”江堯舉舉山寨豹。
“姨夫送你了,抱著睡吧。”宋琪說。
“我可真高興。”江堯說。
再這麼耗著就太磨嘰了,江堯轉身往學校里走。
后門的路燈隔著一萬米才有一根,校門口的還被不知道哪一屆的學生給碎兒了,江堯沒走兩步就不知道絆了個石頭還是塑料袋,踉蹌一下,心想米酒混著啤酒竟然還能喝上頭。
“喀。”
宋琪幾乎是同時打開了摩托的大燈。
周圍突然就亮了,江堯在亂糟糟的小路上逆著光回頭看,宋琪仍跨在摩托上,在明亮刺眼的燈光后,在摩托轟鳴的發動聲里,映著沒有星星的夜幕,像一道無聲又孤寂的剪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