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師變成魅魔以后》第25章

被蒙著眼睛的驢子再怎麼花樣百出偷奸耍滑,本質上依然只知道一條路走到黑,巴望著吃掉掛在前面的蘿卜。

  總而言之吧,這些事情并不值得一提,都已經過去了。我在這個夢中并沒有多少唏噓感慨,也沒什麼真情實感的共鳴,倒意外注意到了別的東西。

  “我”凝視著雷歇爾。

  那個青春期的半精靈學徒不敢直勾勾看著導師的臉,只敢將視線向下,對著導師垂下來的雙足。雷歇爾在塔內不穿鞋襪,他的黑袍底下露出一雙赤luo的腳。趾甲被修剪得圓潤整齊,一看就養尊處優不怎麼走路。可不是嘛,我的導師能飄著時絕對不走,是個常年呆在塔里的穴居生物。雷歇爾這麼瘦,皮膚白到好似半透明的白蠟,能看清下面青色的血管筋絡。luo露在外的腳也好,手也好,脖頸也好,都被黑袍襯得愈發不像活人,仿佛大理石雕。

  那毫無疑問,是蒼白、冷硬、沒什麼生氣的身體。

  十八歲的我就這麼看著那雙冰冷的腳,如同饑餓的野狗仰望懸掛的肉。學徒海曼渴望得口水滴答,害怕得躲躲閃閃,仿佛只是肖想一下就會有人舉著大棒從屋子里出來,劈頭蓋臉給他幾下。他慌張地移開目光,對上了我的眼睛。

  年輕的法師學徒僵在原處,像在為被抓包驚恐,更可能是因為我還沒想好自己會如何與年輕的我相逢,夢境便也顯示不出來。我走過去,抓起那傻小子的手,跟他擊掌。

  “不錯啊,海曼。”我自言自語道,“干得漂亮。”

  在我死后,我希望有人能給我立一個墓碑,上面要這樣寫:這里長眠著了不起的海曼,在黑巫師雷歇爾的手中平安活到XX歲的偉大逃生家、優秀的游吟詩人、杰出的戰斗法師。

他完成了諸多冒險者夢寐以求的偉業:干掉雷歇爾.克里夫。

  嗯,干掉。

  “只要活著,你總會日到你肖想過的人——海曼”

  ——我要把這行字刻在墓碑背面,作為墓志銘。可惜我孤兒出身沒有姓氏,不然這行字會看上去更加高端洋氣上檔次。

 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,什麼事都沒有變。

  我去實驗室里把疲倦的雷歇爾哄出來,告訴他來日方長,不急于一時。我的老師在連日的饑餓折磨后一朝吃飽,亢奮不已,大有要一鼓足氣攻克詛咒的氣勢。但緩慢的轉化看上去還沒解決他的睡眠問題,雷歇爾顯而易見地疲憊和困倦,看上去把他推到地上,他就會這麼睡過去。

  “這毫無道理。”雷歇爾不甘心地捏了捏眉心,嘴里嘟噥著,“攝食方式已經完全偏向魅魔,但睡眠需求居然和普通人相差無幾,詛咒到底是怎麼做到的?”

  “等您睡醒了再去想吧。”我勸道,拿走他手上的羽毛筆,把他轉了個方向,往外面推。

  他又一次甩了甩頭,等發現睡意的確糾纏不去,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邁開了步子。

  這些日子來與他朝夕相處,我忍不住感到好奇,想知道在欺騙魔鬼之前、在能用法術包辦一切生活必須行為之前,雷歇爾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。他餓著肚子都不肯“進食”(魔鬼主君留下的心理陰影固然也是原因之一),依然只睡過去的普通人一半時間,剩下的那一半則強行忍耐熬夜,覺得在極限時間前屈從于身體需要是極大的浪費。要是他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,我很詫異他居然能活到成為法師的年紀。

  話說回來,我也無法想象一個年輕乃至年幼的雷歇爾。

  民間有句俗語,說“孩子在爹媽眼中永遠是孩子”,這句話套用到咱們身上,那便是“老師在徒弟眼中永遠是老頭子”,啊,可能沒老頭子這麼夸張,但我老覺得他生下來就是這幅樣子,是個外表年輕的老妖怪,一出生就會使用黑魔法,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某句長達十個音節的咒文。我想象不出他如何牙牙學語,如何做些孩子才會做的傻事,我想不出他的父母,他的搖籃,那些養育他的人。

  他的崛起悄無聲息,沒人知道雷歇爾師承何處,是什麼出身。有人言之鑿鑿地說他本來就是魔鬼后裔,另一些則認為他是被妖精偷走的交換嬰孩,誤入歧途,巴拉巴拉。沒辦法,我們這些低級趣味的普通人,對于找不到半點證據的事情,從來樂于發揮想象力。

  我一邊推著雷歇爾一邊走神,他一邊走路一邊犯困,兩個人都走得神游天外。因此,在雷歇爾不知因為什麼突然停下來的時候,我撞了上去,嘴唇碰到了他的后頸。

  我們已經走到了他的臥室門口,這種惡俗的意外,如果放在游吟詩篇或者通俗小說里,接下來一定會發展成一場喜聞樂見的肉體交流。英俊的騎士男主角(這些鐵皮罐頭就是那麼受群眾歡迎)撞上了身嬌體軟的公主女主角(廣大群眾的審美就是這麼一目了然),后者嚶嚀一聲,雙腿一軟,倒進前者懷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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