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霜知道多少便說多少,若有不清楚的,便隨手拈個故事來講。他講故事技藝高超,邊講邊套話,入夜了大家也不舍得走,紛紛點了燈圍在陳霜身邊,聽得如癡如醉。
有人攛掇他講大瑀,他便講大瑀。講完大瑀講赤燕,講完赤燕講瓊周,聽得弟子們張開口睜大眼,又是懷疑,又是吃驚。
欒蒼水和陳霜是頭一回見面,看陳霜模樣便生出警惕。他喜歡于笙多年,總覺得江湖上長得俊俏的俠客都是自己敵人,陳霜自然也不例外。但陳霜說話實在有趣,他別別扭扭、心癢難耐地聽,到了大半夜時,看陳霜的目光已經滿是欽佩和仰慕,連于笙來叫他都不肯挪動屁股。
于笙帶著曲渺渺,與星一夕、虎釤一起處理了紹布的尸體。紹布是土生土長的金羌人,他們把他的尸首放在干燥的山洞里,擇日再舉行儀式送葬。星一夕非常沉默,身邊兩個不認得的人,他有話也不便開口,只和虎釤在紹布身邊呆坐許久。
離開時,星一夕發現曲渺渺和于笙竟一直在山洞外等候著。他想起李舒說過的事情,開口向她倆道歉:“紹布做過許多錯事,他如今說不了話了,我向你們道歉。你們大瑀人講究罪有應得,但希望你日后若是想起他,請不要恨他。”
一聊才知,這位蒙著雙目的長老,便是李舒口中那位贈扇的摯友。于笙和曲渺渺生出許多好奇,四人邊說邊往曲青君所在的地方走去。
為救回曲青君,商祈月、商歌和虎釤三人費了極大力氣。
三人先是將流出的臟器歸位,又找來羊羔,取下羊羔皮縫合填補傷口。這法子是虎釤和商歌商量出來的:稚鬼長老當日在小孩兒身上縫羊皮,可見此物能與人皮黏連。虎釤和歐陽九已經為那只“小羊”去除了羊皮,對這種方法有了較多理解,商祈月便讓她操針。
曲青君失血太多,謝長春和曲洱伸出胳膊要給血,被商祈月冷冷瞪了回去。
唐古留給她的那座黑塔之中,除了武功秘籍還有許多奇特的醫學書籍。虎釤和商歌小時候沒事就呆在黑塔翻書,兩人琢磨了好幾種法子。這些方法大都需要珍貴的草藥和骨材,白歡喜帶上馬兒,欒蒼水帶上銀兩,陳霜帶上嘴巴,三人在九雀裂谷周圍尋找大瑀過來的商隊和金羌城鎮。給苦煉門繳過費用的商旅收回了自己的錢,大喜過望,愿意用極低價錢賣藥材;擅長打獵的金羌人也很樂意用皮子、獸骨等物交換銀子,這能讓他們從大瑀、北戎的商隊手中買到更多東西。
在視金錢為糞土的大瑀江湖上,即便裝模作樣,江湖客看見欒蒼水這樣的富貴人家子弟,也難□□露幾分不屑。他此時才深深感受到銀錢多麼重要:不僅最近崇敬的陳霜夸他,連白歡喜也親親熱熱贊他:“多虧了你我們才不至于白費力氣”“曲青君最大的恩人便是你”“蒼水這等俠義行為不比謝長春好?”,云云。
欒蒼水來的時候帶了一沓銀票。銀票從商旅手中換來銀子與藥材,再交易給金羌人。
總之,他的銀子確實發揮了大作用,欒蒼水虛榮心得到巨大滿足,每天出發與歸來都高高興興。
于笙一看他那樂呵樣子就心煩,愈發的不愿意搭理他。
白歡喜左一句“大瑀女子太矜持”,陳霜右一句“因為曲青君沒醒所以她心情不好”,哄得欒蒼水半信半疑中,掏空了所有的錢。
在鬼門關上徘徊數日,曲青君終于睜開了眼。
她動彈不得,也認不出眼前低頭察看自己的是什麼人,甚至無力開口說話,疲憊的眼睛焦灼地拼命睜大。
“曲天陽受了重傷,離開苦煉門了。”商祈月衣不解帶地照顧她,自然知道她最關心的是什麼,“英則和你的弟子欒秋去追趕,但至今仍未回來。”
曲青君眼皮顫抖。
“他倆沒事,偶有訊息傳回,還沒有找到曲天陽。”商祈月把曲天陽的狀況細細說清,尤其是那兩把給予他重創的蟒心劍。
正說著,曲青君已經安心閉眼,又昏睡了過去。
外頭,白歡喜正焦頭爛額地和虎釤、星一夕商議苦煉門之后何去何從。
裂谷中有的弟子仍每日堅持鍛煉,有的無所事事閑逛。白歡喜托腮長嘆:“英則啊……門主啊……快回來吧。”
此時在九雀裂谷附近的彌陀山下,李舒和欒秋正在徘徊。
兩人離開苦煉門尋找曲天陽已有五日。
曲天陽像是消失在金羌一樣,他沿途滴落的血被風沙掩蓋,行蹤徹底消失。
苦煉門眾人輪換著尋找,唯有他們兩人日夜兼程。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,李舒勒停馬兒,遠眺峰頂隱藏在云層之中的彌陀山。
“這山有什麼問題?”欒秋問,“我們怎麼不上去?你每天都看它。”
李舒下馬之后在地上畫了個巨大的“人”字,并指著頂端:“這個字起筆的位置,可以看作彌陀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