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抓住鐵欄,發現曲天陽并不在意自己的反應,而是仍自顧自地說著。
曲天陽在第九層感到不安。
創立“明王鏡”和苦煉門的那個人,自己也僅僅練到第八層而已。曲天陽走得比他更遠,因此遇到的困境,已經無法通過前人留下的記錄尋求答案。
用李舒、紹布這樣的孩子來練功、化功,自然是邪門外道。前人所謂的“無垢之身”,指的是體內沒有其他內功的、擅長練武的體魄。曲天陽擅自曲解,卻歪打正著地找到了捷徑。
“所以我在想,我或許應該再找個人來,吸收吸收他的功力。我嘗試過,但吸收‘明王鏡’只會讓我的舊疾發作,氣息不穩,完全不起作用。”曲天陽全然不怕欒秋將這些事情說出去似的,坦白得令人吃驚。
欒秋盯著他:“你想說,如果我把曲洱、謝長春或者于笙帶到你面前,你就會幫我救李舒,或者至少在他發狂的時候幫他一把。”
曲天陽微微一笑,十分贊賞他的聰穎。
曲青君自然是不在考慮范圍內。她的功力精深,曲天陽怕是不能夠輕易制服,而其他弟子,或是他的孩子,卻是最合適的練功工具。
“世上能幫英則的,只有我。”曲天陽說。
欒秋細想方才的対話,心中忽然一動:“無垢之身”……
“你已經徹底舍棄了‘神光訣’?!”他失聲責問。
“那是自然。”曲天陽把玩著手中的小蛇,“兩者雖然同源,但氣質迥異。若想將‘明王鏡’練至大成,就不可以摻雜別的內勁。這也是我當初必須找到李舒這樣的孩子的原因。只有尋到一個合適的練功肉鼎,我才能放心大膽,舍去‘神光訣’。
若是沒有他,我斷然無法在短短幾年里徹底掌握‘明王鏡’的修煉方法。”
欒秋目眥盡裂:“曲天陽!!!”
曲天陽實在非常喜歡欣賞昔日弟子的憤恨與無能為力。
“対,是我讓他落到如今地步,是我讓他吃盡天下苦頭。可如今也唯有我,才能救他出水火。”他輕笑著,聲調緩慢,“欒秋,你若真的中意他、非他不可,那你就像你的師娘一樣,為他去欺騙別人吧。”
深谷之中,沒有可燃燒之物,火已經漸漸熄滅。李舒把染血的雙手浸在河水里,看河水漸漸變紅,而自己雙手漸漸恢復了平時的干凈。
然而扯下“水劍”臉皮的恐怖感受如影隨形,他無法忘記皮膚和血肉的粘膩感。
“水劍”已經死去,身下一大攤血。他臨死前模糊地怒吼:冥劍也是你們殺的麼!
李舒胸口痛得厲害,無法回答,和同伴目光相碰時確定了一件事:十二劍已經死的死,受控制的受控制。
“水劍”的尸身旁是被離塵網緊緊束縛的“蒼劍”。白歡喜與他激戰一夜,受了不輕的傷。紹布全然無用,打到半途發現“蒼劍”屢屢亮出殺招,出于求生本能,他干脆爬上山壁躲了起來,留白歡喜與“蒼劍”鏖戰。若不是陳霜與欒蒼水制服其余人之后伸出援手,只怕白歡喜這條命就要交待在這兒。
虎釤隨身攜帶的毒藥起了大作用。她和商歌匆匆料理好昏迷不醒的十二劍們,來到李舒面前。
李舒渾渾噩噩,一面覺得計劃順利,令人欣喜,一面卻又聞到身上濃厚血腥味,惡心欲嘔。這副樣子,欒秋一定不喜歡,一定會生氣……不,他不生氣,他怎麼舍得対我生氣?如此這般,各種混雜念頭在心頭晃過。
有人伸手搭在他手腕上,李舒渾身一凜,才稍稍平息的“明王鏡”如被點燃般爆發,那尚能活動的手腕一反,瞬間卡住了眼前之人的頸脖。
立刻便有好幾個人沖上來要分開他和商歌。商歌被他掐得幾乎窒息,李舒臉上被星一夕扇了兩巴掌,才恍惚松手。
李舒咬疼自己的手,終于恢復片刻清明。他蜷縮在角落里說:“一夕,帶我去見義父。”
商歌和虎釤可以為他止血,為他治療被“水劍”刺穿的肩膀,但無法平息他體內洶涌亂竄的內力。他只能去找功力更強勁之人來幫忙。
李舒抓住了星一夕的衣角:“這是接近他的最好理由。我如今毫無威脅,他必定不會防備我,你我同去,他一旦疏忽,你便趁機救出欒秋……”
“你瘋了!”星一夕怒吼,“椿長老根本不可能真心救你!你若死了,那欒秋就算被我救出來,又有什麼用!”
“只要他活著……”
星一夕恨不得再扇他幾個耳光:“英則,欒秋這樣的人,大瑀遍地都是!他死了就死了,即便沒有他,你也會再遇上其他人!対我們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……”
李舒扶著山壁站起,慢慢往前走。欒蒼水上前攙扶,要與他同去,李舒擺擺手:“義父見你的第一眼,你一定會死。”他回頭看星一夕,“只有一夕跟我去,我們才能見到義父,甚至見到欒秋。”
星一夕站定原定不動,緊緊抿著嘴唇。
“一夕,”李舒說,“我走了。”
谷中只聽到李舒沉重的腳步聲與喘息。如他所料,星一夕果然在片刻后快步趕上來,扶住了他的手。
明明離開血巖門后并沒有走太遠,如今走回去,卻是異常的漫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