欒秋感到好奇,也感到新鮮。不鬧騰不聒噪的李舒,他蹲在這樣的李舒身邊,也把手伸進溪水里。
溪水冰涼,令人舒適。他扭頭看李舒,湊近后笑了笑。
李舒也靠近他。他們依偎著,欒秋忽然想起在金羌這兒看到的小羊——那些真正的羊,有濕潤的鼻子和眼睛,總是在風沙里緊緊地相互靠近,用鼻頭親昵地蹭著彼此。
但他察覺到李舒有一點兒不高興。
“跟虎釤吵架了?”欒秋問。
李舒甩甩手上的水:“沒有。”
“白歡喜和商歌惹你?”欒秋又問。
李舒眉頭一擰,怎麼說的都是苦煉門的人:“你就沒想過,讓我不高興的其實是你嗎?”
欒秋怔了片刻,認真問:“我做錯什麼了?”
李舒卻不說,在欒秋衣服上擦干濕手,扭頭走了。欒秋在原地回憶,越想越是茫然。
白歡喜在不遠處用小刀切割堅韌的千里藤,瞇眼看著欒秋和李舒。
“鬧別扭了。”他小聲對身邊的星一夕說。
星一夕也在切藥草,切得又快又好,且在白歡喜的注視下越來越快,看那刀勢,幾乎要切到自己手指。
他停下,手中的千里藤已經被切成了碎塊。
白歡喜小聲:“是切片呀……虎釤又要罵人了。”
星一夕把小刀往桌上一扔,白歡喜連忙接住。他極少見星一夕如此不安和憤怒,雖然那張速來沉靜的臉上沒太多表情,但嘴角緊緊抿著,泄露出來的話語帶著明顯的怒氣:“李舒回不了頭了。”
身為彼此生命之□□過生死的摯友,星一夕極少欺騙李舒,更別說是在李舒緊張的大事上。
他比李舒耳朵靈,而李舒又絕對信任他,按道理說,星一夕說的任何話,李舒都會相信的。
但在他說出“欒秋答應陳霜,會欺騙李舒”之后,李舒的呼吸便改變了。星一夕看不到李舒表情,敏銳地通過變化的呼吸頻率和李舒握住自己的雙手,察覺了不對勁。
“不會的。”李舒平淡而肯定,“欒秋不會騙我。”
他否定了星一夕的話,也相當于對著星一夕指責:此刻撒謊的人是你。
星一夕攥緊李舒手指:“英則,為什麼這麼說?”他不得不追問,“為什麼你這麼相信他?”
李舒那時候有一瞬的遲疑,仿佛星一夕是一個外人。他無法跟一個外人具體地把感情中的一切細節和下意識,說得清楚明白。
“他不會騙我。”李舒肯定地重復,“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勸說他、逼迫他,他也絕不會騙我。”
星一夕胸口如被重錘擊打,他不甘又難以置信:“你怎麼能相信大瑀江湖人!你們相處那麼短暫,你真能徹底了解他?”
李舒這回點頭了,還帶著笑:“我了解,他從來都是這樣的人。”
這種篤定勝過千萬句甜言蜜語。
星一夕抓起桌上的千里藤,漸漸加大力氣,粉末從指間漏下。白歡喜十分驚奇:星一夕竟然會因為李舒的事情氣成這個程度?
“星長老,英則若是知道你騙他……”
“他不過以為我在與他開玩笑。”星一夕答,“無論我做什麼,他都不會生氣的。”
“那你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?”白歡喜笑著問。
話音剛落,星一夕忽然抓住他衣襟,仍帶著怒氣:“我以為那個大瑀人,對他不是真心的!”
白歡喜恍然大悟,笑出聲來:“是你弄錯了。”
星一夕聽白歡喜念過他寫的東西,也追問過白歡喜,浩意山莊的人對李舒到底怎麼樣。
在見到欒秋之前,他根本不相信欒秋這樣的大瑀俠客會真的對李舒動心。一切種種都不過是捕捉和俘虜李舒的計謀:對他好、親近他、原諒他,等等。大瑀江湖客,見多識廣,與李舒碰見,不過像是與一只裝作兇悍的小獸碰上而已。
李舒不過是因為從未見過欒秋那樣的人,才會被短暫迷惑。
星一夕從不打擊李舒,李舒說欒秋的事,他也總是耐心沉著地交付自己的耳朵去傾聽。摯友的些許妄想、希冀,聽聽又有什麼關系?安慰他,體諒他,和他一起抱怨、一起責備那遙遠的只有名字的陌生男人,星一夕并未察覺李舒的變化。
他也不想承認,是自己太過自負,認為李舒心中唯一絕對信任的,永遠只有自己。
在紫衣堡第一次與欒秋打招呼,星一夕便知道大事不妙。
雖然李舒認真遵守約定,并不主動跟欒秋說話,但星一夕能聽見他們的心跳和呼吸。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,當一起站在他面前,當李舒向欒秋和歐陽九介紹星一夕時,他從欒秋炙熱的指尖察覺了微妙的敵意,針一樣,細細地扎著星一夕的手指。
不沉穩的心跳無法騙人,歐陽九問欒秋“怎麼老看李舒”時欒秋的沉默也不能騙人,李舒頻頻的心不在焉,更是時刻提醒:有比星一夕更重要的人,吸引了他的注意力。
星一夕站在黑暗之中,無比清晰地感受到,唯一的交心之人正在離自己遠去。
“可他一定會碰壁。”星一夕再次開口時,有難以消化和掩飾的痛苦,“英則和他不可能有圓滿的結局,雙方的身份、立場,還有椿長老的存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