遠處,虎釤的毒陣之外,迤邐行來商旅。
陳霜看了那旗幟,雙目一睜,拉起欒秋笑道:“是我的老相識,走,去要點兒吃的!”
兩人奔過毒陣,陳霜果然與那商旅中的人相識。一番問候后,商人們送了些肉干、奶酪給陳霜。
離開時欒秋看見商隊前后都有穿僧袍的苦煉門弟子,沉默不語,鏢師一樣護送長長的商隊。
“雖然只有五六個人,但只要知道我們在苦煉門有人,別的門派就不敢動我們。”商人笑道,“有這麼好的幫手,給點兒好處給苦煉門,又有什麼關系?”
回去路上欒秋十分沉默,陳霜吃著肉干問他想什麼。欒秋:“我在封狐城遇到西北軍統領,他告訴我,我用的這把炎蛇劍,是金羌軍隊細作的武器。”
陳霜用酒送下肉干:“但你身上這把,是李舒的貼身武器。”
欒秋思索片刻,低聲道:“苦煉門和金羌軍隊有關系。”
陳霜大笑:“這有什麼奇怪的!欒秋,你是欒家的人,你應該也知道,欒家之所以財雄勢大,不正是因為背靠朝廷?”
欒秋生硬反駁:“我不算欒家人。”
陳霜只覺得他別扭,搖搖頭繼續:“金羌是罕見的苦寒之地,比北戎更苦、更難。任何一個能在極艱苦之地扎根的江湖門派,一定會跟權力扯上關系。權力不舍得放棄它,它更不可能與權力反目。”
欒秋:“難以撬動。”
陳霜扭頭看他的眼睛:“因此,你此行無比艱難。”
陳霜是大瑀江湖人,與苦煉門是死敵。
虎釤會跟陳霜成為朋友,是因為她對苦煉門存在或消失,全都無所謂。她有黑塔,有師父和好友,苦煉門于她并無任何緊密關系。
但李舒不一樣。
李舒和欒秋之間,摻雜了太多難以理清的東西,亂麻一樣混成團。
大瑀江湖人和苦煉門長老們,如今暫時同一陣線,不過是因為在“除去千江”這件事上有共同利益。
千江死后,他們必然要面臨新的問題,與各自身份、陣營相關,更與舊日怨仇相關。即便退一萬步,當日殺死曲天陽的不是苦煉門而是曲青君,曲青君這樣栽贓苦煉門,她當時又是浩意山莊的人,如今也依舊是大瑀江湖人,雙方立場互換:又成了苦煉門要找浩意山莊的人討說法。
理不清,欒秋每每想起,只覺得心亂。
“不過如果一切都如他們所說,借明夜堂名義犯事的不是李舒,而他又是被椿長老推到前臺的替罪羊,只要李舒愿意離開苦煉門,你把他帶回大瑀,豈不等于解救他?”
“我沒想過把他帶回大瑀。”欒秋說,“他回到大瑀,無論對他還是對我,都是莫大的麻煩。”
陳霜吃了一驚,似是沒料到欒秋竟然說出這樣的話。他很快笑了笑:“你比我想的要成熟許多。”
欒秋還要解釋,陳霜接著說道:“不過你也不用多想,維持現狀即可。我看得出,李舒十分中意你。且不論這種中意里有幾分真幾分假,至少是我們可以利用的。你好好騙他哄他……”
欒秋皺了皺眉,很輕地答:“不,我不會騙他。”
這一句并非說給陳霜聽,而是信口吐出的真言。他也不是要陳霜相信,只是心中認定的事情,講出口時再輕再快,都有千鈞的重量。
陳霜聽清了,怔了片刻,忽然笑道:“哎呀,我真是……我怎麼總攛掇有情人騙有情人,真是罪過。
”
他一副又要說故事的架勢,欒秋把目光投向低飛的雪奴。
不知李舒喜不喜歡鷹?欒秋想,跟雪奴親近之后,一定要把雪奴帶到李舒面前,讓他看看這漂亮又威風的鳥兒。
山的另一面,濃重的陰影里,星一夕和李舒正靜靜站著。
陳霜與欒秋說話的聲音傳到這兒,即便是以李舒的耳力也聽不清楚。
但星一夕不同。他有絕佳的耳力,自從失去雙眼便一直苦練,再加上“明王鏡”內力的加持,他是苦煉門耳朵最靈的人。
“然后呢?”李舒小聲追問。他只隱約聽見那兩人說到苦煉門難以撬動。
星一夕張了張口,很躊躇。
“快告訴我!”李舒急了,“可惡,欒秋從來不跟別的好看少俠說悄悄話,怎麼一到金羌,怎麼認識了那陳霜,就、就這樣……”
星一夕把食指按在李舒唇上,止住了他的牢騷。
“欒秋說,他從不打算把你帶回大瑀。”星一夕轉述,“陳霜眼睛毒,他看出你對欒秋有情。”
李舒耳朵先紅,唔唔地狡辯:“我沒有……”
“他讓欒秋好好騙你,利用你。”
李舒頓了一會兒:“也……也算公道。我畢竟也騙了他很久……可是……”他不敢問,又不甘心,囁嚅著小聲問,“欒秋怎麼說?”
星一夕側了側臉。日光照不到倆人藏身的地方,藏在布條下的金色傷痕,添了幾分晦暗顏色。
“他自然是答應了。”星一夕說。
第62章 千江(2)
等不到千江,欒秋已經被曬得兩眼發花。
他告別陳霜,回到黑塔,跳落地面時看到李舒在溪邊撈魚。
大魚自然是沒有的,只是一些稱不上魚的、細細的蟲豸一般的東西,不知從哪兒來到哪兒去。
它們和水一起流過李舒的指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