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江沒有子嗣,稚鬼倒像是他的兒子一般……”
說到這里,黑塔里忽然一片可怕的沉寂。
商歌嘶啞開口:“這才是我們現在最應該討論的問題。”
欒秋與千江打過照面,知道此人武功高強,不可小覷。扭頭見李舒面色不佳,便湊過去低聲說:“這個簡單,讓你的義父去勸勸千江。”
李舒很訝異地看他。兩人目光對上,都有瞬間的閃縮。
一個知道對方在套話:欒秋想了解苦煉門內部情況,他對那位“椿長老”有無窮的興趣。
一個知道自己所思所想根本無法隱瞞,眼前之人心有九竅,可他冒險前來,就不能白白放過這個機會。
恰在此時,商歌開口了:“千江的‘兒子’死了,即便椿長老開口,也根本不可能讓他消氣。”
陳霜奇道:“可這位椿長老當日卻能讓你娘親消氣。”
商歌正站在梯子上,回頭看他:“那是因為我娘肯聽椿長老的話。”
陳霜仰頭看她,微笑道:“雖然我不知道你娘親為了什麼跟稚鬼決裂,但聽說當時她非常憤怒,幾乎將稚鬼活活弄死。她怎麼會因為他人勸說,火氣全消?”
商歌沒有立刻回答,咚地落地。
“明夜堂,無量風。你不是苦煉門的人,怎麼會知道這麼多苦煉門長老的事情?”白歡喜也跳落地面,“連稚鬼差點被弄死都曉得,你從哪里聽來的?這事情虎釤絕對不會說。”
“我跟你們苦煉門另一個長老也是朋友。”陳霜笑道,“他叫紹布。”
黑塔內部再次陷入靜寂。商歌和李舒驚得睜大了眼睛。
一直苦于無法插話的歐陽九終于逮到機會:“鶴長老?我見過。
可是他瘋瘋癲癲的……”
“我很擅長跟瘋瘋癲癲的人打交道。”陳霜又笑,“而且他正常的時候非常可愛,我們真的是朋友。”
“你連紹布都認識……?”白歡喜言語中已經帶上了危險的氣息。
苦煉門的三個人已經將陳霜圍在當中。他絲毫不懼,面上笑容也不見慌張。
李舒心中無數念頭急轉。
殺了稚鬼,千江絕對不可能放過他們。何況這已經不是李舒和白歡喜他們第一次對長老下手。
稚鬼說得沒錯。所謂的“英則潛入五個長老家中割去他們頭顱”,是他根本無法獨力完成的艱巨任務。
白歡喜、商歌、紹布,甚至還有星一夕,全都是他的幫手。
稚鬼說還有別人知道此事,這個“別人”,極有可能是千江長老。
他們無法誅殺千江,當時做不到,現在也一樣做不到。
但是,如果千江知道他們已經殺了稚鬼,出于種種考慮,必然會果斷對他們幾人出手。而李舒十分確定:一旦自己或白歡喜、商歌死去,欒秋也絕對無法安全離開金羌。
無論是少年時便同生共死的朋友死去,還是欒秋喪命,全都是李舒不能接受的。
商歌忽然再度開口:“你想知道為什麼椿長老勸不了千江,我可以告訴你。但你一旦聽了,便不能善了。”
陳霜:“什麼叫‘不能善了’?”
商歌:“成為我的同伴,和我一起對付千江。”
白歡喜失聲:“商歌!你在說什麼!”
“是我殺了稚鬼,是我!”商歌大聲說,“勒死稚鬼的是我,他的尸體還在赤鳳鎮,只要千江看一眼,他就能認出離塵網的痕跡。又不是沒有對長老們下過手,只不過千江難度太大,我信心不夠。
這個無量風……”
陳霜插嘴:“叫我陳霜就好。”
商歌沒理他:“……他輕功厲害,又能使用暗器,和我正好能夠相互配合。你們大瑀江湖人不是恨苦煉門入骨嗎?現在你有機會殺一個臭名昭著的苦煉門長老,難道不是一件好事?”
陳霜含笑點頭:“確實。”
白歡喜跳上兩個藥罐子,怒道:“我是說,什麼叫‘稚鬼是你殺的’?稚鬼是我們一起動的手!我,你,還有英則!”
他沒有提欒秋,卻筆直看向李舒。
剎那間,李舒想起少年時發生的許多事情。
被挖去雙目的星一夕渾身是血,躺在地上。而他完成了長老們的要求,穿過大漠、額頭的血流了六百九十九級臺階。站在覓神梯之上的椿長老和千江長老爭執很久,用憐憫又疼惜的目光籠罩李舒。
“好吧,我們會救星一夕。”
回到孩子們的住所,他還沒進門便昏倒在地。醒來時看到星一夕雙目已經被包扎好,虎釤和商祈月正在照料他。白歡喜則跟那時候還不太正常的紹布守在床邊,見他睜眼,兩個人都哭著笑起來:“英則!”
他們一生中能有的機會不多,每每都要死死抓住,不肯放手。
活下去、活下去、活下去!在苦煉門這個地獄里,先活下去!
活著才有新的可能,活著才有擺脫和離開的機會。活著才能復仇,才能割下戕害自己之人的頭顱。不管如何,至少活著——那希望微渺的“幸運”和“好事”,才有被雙手碰觸的可能。
如今,“死”的危機又再一次擺在他們面前。
“我同意。”李舒低聲說,“我同意商歌的話。我們不能對千江留手。
”
做出這種決定的時刻,他看起來有些陌生,與浩意山莊里終日吵鬧、廝混的“浩意閑人”,截然如兩個靈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