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舒已經燒起一堆小火。
他身上帶著火石,燒的是四處找來的枯木。人蜷在火堆前,影子在風里晃動。
欒秋冷得牙關打顫,但他也倔強,故意坐在李舒看得到的地方,卻不朝李舒走哪怕一步。
最后還是李舒先出聲:“喂。”
欒秋立刻扭頭看他。
李舒指指火堆。
欒秋揚聲:“干什麼?”
踟躕很久,李舒才氣急敗壞大吼:“你過來!”
欒秋起初還想再做作地僵持一會兒,可實在冷得受不了,他小腿的麻痹感正在消退,一瘸一拐地朝李舒和火堆走去。
火雖然小,但至少是溫暖的,兩人的位置之間足夠塞下六個大漢,各自皺眉不吭聲。
欒秋腹中咕咕作響。李舒刺耳地冷笑幾聲,抬頭時看見欒秋扭頭不看他,耳朵在火光里顯出與膚色不同的潮紅。
李舒忽然一怔。
他已經很久、很久沒見過欒秋臉紅。
這人羞惱的時候,總是硬撐著不肯服輸,只有兩片耳朵敢擅自背叛軀體泄露心事。
他心頭一軟,想起這人從跨過邊境便頻頻吃苦,商歌說的話雖然輕描淡寫,但無論是勃蘭湖水鬼還是稚鬼,都不是欒秋平時見慣的普通惡人。李舒猶豫許久,往火堆里塞了兩根枯枝,起身躍了出去。
回來時,他手里拎著一只已經斷氣的動物。
那東西像兔子又像貓,大尾巴柔軟,兩只耳朵還抽搐著。李舒左右看看,沒有稱手工具,猶猶豫豫拿起“星流”。可是用“星流”宰殺這動物,一是不稱手,二是舍不得。
炎蛇軟劍啪嗒扔到他腳邊,他抬頭一看,欒秋正裝作看月亮。
剝皮去血,分作幾塊,囫圇架在火上烤熟。欒秋已經坐近,現在兩人之間只能塞下四個大漢了。
沒人說話,也沒人愿意和対方打招呼,各自拿起一塊大嚼。
吃完食物,吐了一地骨頭,李舒發現欒秋越坐越近,現在兩人之間只容兩條大漢而已。
吃飽了,但沒有水。李舒自己也渴得厲害,周圍有水的只有深溝和黑塔底下的河流。
他回到深坑周圍,驚訝地在地上看到一個裝滿了的水囊。
這不用勞累自己的意外之喜讓李舒心情大好。他提著水囊小跑著回到火堆邊,想起要以冷臉面対欒秋,才連忙換上另一副表情。
這水就不必分給他了。李舒心想,讓他吃點苦頭也好。
但還未坐下,欒秋長手一抄,竟然把水囊給搶了過去。
“你!”李舒氣得頭發都豎起來了,欒秋一搶到手立刻拔出塞子喝了一口。
他把水囊抓得極緊,李舒根本奪不回去,恨得舉拳要打他。
那口水咽入腹中,眼看拳頭就要砸到臉上,欒秋把水囊塞回李舒懷中:“你喝吧,沒有毒。”
李舒忘了收回拳頭:“什麼?”
“無端端一個水囊出現在那里,萬一是虎釤放的……”欒秋說。
李舒這才收回拳頭:“你在試毒?”他一怔,“萬一真的有毒……!”
欒秋面色平靜:“那你就不必喝了。”
李舒心情又復雜起來。他抓著水囊坐下,沒注意拉開彼此距離,也沒注意欒秋正悄悄靠近。
才喝了兩口水,腰上忽然一緊。
欒秋用右手把人攬在懷里,李舒手中水囊差點脫手,水在胸前灑落一片。
他下意識掙扎,欒秋卻緊箍著他不肯松手,胸膛緊貼他的背脊,嘴唇就貼在耳邊,耳語的聲音撓酸了他耳朵深處:“李舒。
”
李舒心知不妙,但手腳漸漸松懈。那很輕的呼喚聲斷斷續續地、小心翼翼地,摩擦他的耳廓。欒秋対他像是対待失而復得的寶物,他能聽見欒秋胸膛中那顆心跳動太快的聲音,連帶著讓他也悸動了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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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看完本章的岳蓮樓:誰?誰要一起罵我?
瞬間太多人吵嚷嚷說話,他捂著耳朵跑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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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完本章的曲洱、渺渺、于笙和謝長春:哪里有《大瑀行之浩意惡人》?想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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模仿宋代話本寫了幾句,突然來了興致。
番外可以寫一下這種風格的《浩意惡人》,哈哈哈哈
第58章 無量風(3)
欒秋有千萬句話想說,但每一句又都不足夠。
不足夠把他的忐忑、焦灼、思念和難捱簡單袒露,也不足夠讓李舒消氣。
他其實不知道李舒和苦煉門的人生什麼氣。
他們闖入大瑀,用假身份進入浩意山莊,欒秋全然不知情。而即便他不知情,他也從未怠慢過這些人。他一生坦蕩磊落,行事做人只求問心無愧,唯獨在李舒身上,雖然找不到自己做錯的根據,但他知道自己總是錯的——讓李舒傷心過,他就該受懲罰。
這沒道理可講,天底下最正直的大俠,遇到自己的意中人,也無法把所有事情分門別類一一理清,在秤上稱個你輕我重。
欒秋想明白了這個道理。
沒見到李舒之前,覺得一切都可忍受,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過沉著。
多日前的匆匆一瞥,令他仿佛身入烈火,五內俱焚的痛楚今日仍隱隱作怪。
李舒被他攬著,霎時間想起從前的許多事情。
其實說是“從前”,也不過就數月之前。可天地一旦變換,就像換了人間,他在干燥寒冷的金羌,每每想起大瑀,總是帶著做夢一般的朦朧和潮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