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塔足有百丈之高,密密麻麻存放著數量龐大的藥草、骨材、竹簡、甲片,林林總總,盡是珍貴之物。高處即便極目,也根本看不清楚,據虎釤所說,此地下層濕潤,上層干燥,適合貯藏各種不同的東西,苦煉門的一些武學典籍也存放在此。
“比如稚鬼長老練的那種奇怪功法。”商歌解釋。
欒秋心中一動:“這里是苦煉門存放秘籍的地方,也就是說,那些秘籍,只有練了‘明王鏡’的人才能運用?”
商歌:“也不盡然,這些都是苦煉門昔日前輩四處搜集、改良過的,十之八九可以練,還有些無法改變心法的,便當作寶物,先存起來再說。”
十之八九,十之八九……
欒秋無意識轉頭,竟然與李舒目光対上。
倆人在一瞬間都明白対方清楚自己內心所想,目光變得愈發復雜。
眾人在黑塔出入自由,虎釤并不阻攔。
她和陳霜相見恨晚,引為知己;欒秋又是李舒和商歌信任的人,自然也不必阻攔。
反而是歐陽九心中忐忑,不停提醒:“白歡喜,這個你別碰,這種藥碰了可不得了……商歌商歌,注意腳下!哎,這位長老你又看不到,就不要亂摸……嗯?你是真的看不到嗎?真的嗎?”
虎釤嫌他太吵,拉著商歌走出黑塔,討論如何給那小孩剝去羊皮。星一夕目不能視,轉悠一會兒便跟著離開,也想聽聽虎釤有什麼奇妙法子讓孩子從“小羊”恢復為人。
陳霜対他極感興趣,也隨著離開。歐陽九時刻關注陳霜行動,立即如影隨形,不讓他與虎釤相處。白歡喜看看門外,又看看門內奇特氣氛,最終還是選擇躡步退出黑塔。
一時間黑塔里只剩欒秋和李舒。
欒秋已經隨著長梯走到黑塔中段。從這里開始直到塔頂,不再是濕潤藥草,全都是需要干燥存放的東西。
瓶瓶罐罐之中隨手放著幾卷紙書,欒秋伸手拿起——不料被一把扇子輕輕打在手腕上。
李舒只說一句話:“不能練。”
欒秋不答,輕輕推開“星流”。
李舒:“這些功夫,‘明王鏡’可以練,‘神光訣’卻不行!即便兩種內力可以相融,或許同源,但也……”
欒秋舉起手中的書冊,赫然是《大瑀行》,另有一行小字:浩意惡人。
李舒:“……”
欒秋念出封面文字:“苦煉門歡喜生?什麼怪名字,毫無內涵。”
說著已經翻開內頁。
這是“浩意惡人”卷的第二本,上本寫的什麼,在這本的開篇略微一帶而過。
李舒已經忘記具體內容,但見欒秋目光驚奇,漸漸露出古怪笑意,他連忙伸手去搶:“別看了!”
欒秋躲過他的爪子,微微皺眉:“腳疼。”
李舒才想起這人腳上有傷,不敢再動手去搶:“給我。”
欒秋笑著讀出聲:“‘山莊無甚底事,惡人和衣便睡,難眠,輾轉又念英則。正是:神仙標格,相思難盡。惡人心頭難耐,解衣…………咳,解衣貪歡,至手腳酥軟,慢嘆:若能再見一面,我欒秋定把他擒回大瑀,日日囚于我懷……’”
讀也讀不下去,一是他實在忍不住大笑,二是李舒又撲了上來,這次是張牙舞爪要捂他嘴巴。
欒秋抓住他雙手,那書嘩啦一聲,落在兩人之間。
靠得太近,彼此能看到自己落在対方眼眸之中的影子。
欒秋靜靜注視李舒,清晰地想起上一次和他靠得這樣近,近得連目光都能吞下去,是在四郎峰潑天大雨里的一場対峙。
他有許多話想跟李舒說,但開口總是遲疑,最后只低低嘀咕:“苦煉門把你養瘦了。”
幾乎就在頃刻間,李舒眼中掠過驚訝和痛苦,眼睛甚至飛快地浮起潮紅。他快速眨眼,把突然涌起的淚意控制下去,再次試圖掙脫欒秋的手。
但欒秋握得更緊了。
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變化,都是令他們歡喜和疼痛的信號。
“你想我嗎?”欒秋問。
李舒卻不能回答這個問題。他踩在欒秋受傷的腿上,但沒加力氣,威脅道:“松手!”
欒秋又要和他賭,手上力氣一點不少:“踩吧。”
李舒一咬牙,當真踩了下去。
那傷口其實很細小,毒液也并未擴散,只是小腿麻痹。欒秋只感到有力氣加在腿上,卻一點兒也不疼。李舒也不收腳,兩人就這樣僵持著。
最后是李舒忍不住了,問道:“你來金羌做什麼!你難道忘了你師娘臨死前怎麼囑咐嗎?不要來找苦煉門,不要來金羌,永遠不能尋仇!”
欒秋瞳仁微微張開,恍然大悟:“原來如此。你以為你回了金羌,我們就永不可能再見,所以才把玉佩扔還給我?”
李舒:“……你聽到我問的什麼了嗎?”
欒秋:“是不是這樣?”
縱然彼此都答非所問,但又已經得到了答案。
李舒忽然放棄了掙扎。
“那個明夜堂的什麼霜,是來幫你的。”他非常肯定,“你這次來金羌,是打算把苦煉門連根拔起。”
欒秋知道李舒在某些時刻機靈得可怕。但他沒料到,只見到一個陳霜,李舒便猜中了大瑀江湖人的打算。
他到金羌,是為了尋找“明王鏡”和“神光訣”的淵源,以及曲天陽當年死亡的真相。
但他和李舒“有過一段情”,有這個前因,明夜堂的沈燈日日登門,竭力說服欒秋接受他們的另一個打算:準確地找到苦煉門的位置,并把這些訊息交給明夜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