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彌陀佛。”為首的僧人合掌低語,聲音低啞,中氣十足,說的是有點兒怪腔調的大瑀話,“許久沒在路上見到大瑀江湖人,實在稀奇。”
欒秋的手已經按在劍柄上,嘴唇蠕動:“哪個是長老?”
“都不是。”商歌低聲答,“小嘍啰,最多只知道十長老代號,模樣、名字都不可能曉得。”
欒秋暗暗點頭。
商歌十分著急。她熟悉苦煉門的層級,這三人看武功路數,確實只是平平之輩,但若傷了、殺了,只會引來更麻煩的人物。可若是搪塞欺瞞……欒秋又是個不會主動偽裝的人。
商歌眼珠骨碌地轉,偷瞄周圍能順利逃脫的方向,耳邊卻聽見輕微的武器抽動之聲。
欒秋從腰間抽出了紙一樣薄軟的炎蛇劍。
炎蛇劍只在他手中輕輕一甩,便繃成了鋒利異常的薄刃。
三個僧侶同時停步,同時后退。
“炎蛇劍?!”為首那位喝出聲來,“大瑀人怎麼會有炎蛇劍?!”
欒秋說了句金羌話。
三位僧侶面面相覷。
欒秋微微揚起下巴,他有絕世高手的氣質,如今不言不語,自有威懾之力。
商歌雙目圓睜:是她只教過他一次之后,欒秋便拒絕再學的那句話——“我來自金羌”。
但,發音很不正宗,重音輕音全然不對,聽起來,像是“我跑馬不吃飯”。
為首僧侶:“你說的什麼?聽不懂。”
欒秋:“……我長期呆在大瑀,連家鄉話都忘了。”
商歌:“……?!”
欒秋又說:“在大瑀已有二十多年,最讓我牽掛的,就是家鄉的風和羊肉。將軍死后我就斷了聯絡,千難萬險,終于回到金羌,昨夜在勃蘭湖,是我做錯了,嚇到了各位兄弟。
”
他說得流暢、平靜,仿佛在敘述一件從來便真實無誤的事情。
商歌收回系在欒秋身上的目光,背后全是冷汗,開始更加緊張地偷瞄逃脫路線。
僧侶仍有懷疑:“你究竟是什麼身份!”
挽了個劍花,欒秋平平托起手中的炎蛇劍,遞給為首那人。
“這把炎蛇劍就是證明,我是金羌安插在大瑀江州城的暗針,我的金羌名字是……”欒秋搜腸刮肚,繼續平靜開口,“……紹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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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久等了!下卷“此生盟”開始嚕。
白霓呀,狼面侯呀,封狐城呀這些故事,都在《狼鏑》里。(不看也不影響此文閱讀,請放心!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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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完本章的李舒:這個作者臉皮好厚,一直在不遺余力地……
岳蓮樓:不遺余力地……
欒秋:不遺余力地……
梁蟾(氣得滿臉通紅):才沒有不遺余力地安利《狼鏑》!
李舒、岳蓮樓、欒秋:啊,她說出來了。
第48章 水鬼(2)
商歌見慣他人說謊。
有的如李舒,口齒伶俐腦筋靈活,說半真半假的話,語速又快又密,你根本來不及反應已經被繞了進去,懵得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。他和岳蓮樓很像,故事說得流利,佐以表情、手勢,讓人聽得高興,對模糊細節也就不再追究。
有的如白歡喜,巧舌如簧,再加上風流面目,哄騙癡心少女最為嫻熟,對這個說自己生來是孤兒,活得好生艱難,對那個說父母把他賣到苦煉門,活得好生艱難。“活得艱難”是白歡喜之流的拿手好戲,總能喚起善良女子的母性之心,淪陷他的溫柔陷阱。
但欒秋這樣的,她還是頭一回見。
老實人說謊,那謊言也像堅硬石頭,無從質疑。
欒秋英俊得很板正,有一種絕不會令人失望的堅實可靠。
欒蒼水的眼睛與他很像,但少了欒秋的冷靜持重。
謝長春的氣度也與他很像,但也沒有欒秋的從容篤定。
他在浩意山莊,就是浩意山莊的主心骨。他在誅邪大會,便是所有正道人士看過都要暗贊一句的青年俠客。
只有他同李舒一塊兒的時候,就像石頭開裂、密云生隙,所有不該在“欒秋”這個雕像臉上出現的情緒,都會一層層地浮現:憤怒、無奈、隱忍,到種種復雜但過來人都能看懂的細微表情。泥塑木雕的人像,被涂抹了人世的鮮活色彩。
李舒離開之后,欒秋恢復成過去的欒秋。
他快樂過,因此消沉的時刻更讓人難以忍受。
但此時商歌看著平靜撒謊的欒秋,竟從他那沒任何波動的眼神里看出一點點熟悉感:李舒撒一些無關緊要、但足以耍弄他人的謊言時,眼底也會閃動這樣的小小雀躍。
“……紹布?”那三個僧侶面面相覷,用金羌話相互詢問,“有點熟悉,你聽過嗎?”
為首那人奪過欒秋的炎蛇劍仔細察看。
這把炎蛇劍原本屬于李舒,是他從苦煉門帶到大瑀的,劍柄上刻有一束小小的火花,這是苦煉門的標記。
僧侶們認出此標記,慌忙把炎蛇劍交還給欒秋,又驚又疑。
“這是苦煉門的劍。”為首的僧侶換了大瑀話,“既然是暗針,怎麼會有苦煉門的劍?”
欒秋輕輕撫摸劍柄。他回憶李舒和岳蓮樓胡說八道的情形,打算試試模仿,但很難把面部肌肉靈活調動,更不可能手舞足蹈。
他清清嗓子,神秘地壓低聲音:“這是一位苦煉門前輩,在我啟程前往大瑀的時候贈送給我的。”
僧侶追問:“什麼前輩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