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回大大不同,英則就在平瀾城,人人摩拳擦掌、議論紛紛,都想見見這個滿頭惡瘡、面目丑陋的大毒物。
明夜堂的幾個幫眾在船艙里賣起了《俠義事錄》,專賣苦煉門那一卷。
看過假書的江湖人則三五成群聚眾聊天,苦煉門門主的各種虛假事跡一時間船頭淌到船尾,再不想聽的人也能嗅到味兒。
欒秋等人與韋問星夫婦在船頭喝酒聊天,說起了沈燈和曲青君的往事。
于笙才知,多年前江湖上竟然流傳著兩人曖昧的傳聞。
“絕不可能。”沈燈擺擺手,笑道,“我年輕時確實風流,也確實為她動過心。但我們倆不是那樣的關系。”
霍夫人:“郎才女貌,當為絕配。真是可惜、可惜。”
沈燈目光一閃:“霍夫人說的這句話,正是青君最憎厭的評價之一。”
霍夫人訝然:“為什麼?”
“郎才女貌,世人只知道我武功好,卻不知她也有一身毫不遜色于曲天陽的武藝。”沈燈笑道,“女子若是丑陋,人們便說幸好還有幾分才情;若是美貌,人們則只惦記美貌。她不喜歡這些話。”
他說起了青年一輩從不知曉的往事。
當年曲青君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美人,追求者從四郎峰山頂能排到山腳。
她不勝其煩,干脆和沈燈一同去金羌游歷,躲開這些煩人的事情。沈燈當時自視甚高,以為她對自己別有用心,又是得意又是高興,不料這一路走完,沈燈便知他和曲青君絕無可能。
曲青君愿意和他享男女之歡,但也僅止于此,再沒有更多感情。她真正感興趣的,是西域那些與大瑀截然不同的武藝與風物人情。
沈燈隱隱察覺她有更大野心,可無法從曲青君口中打探更多。
“去了一趟金羌,她回來便跟曲天陽說一路游歷見聞,又說想離開浩意山莊,拜入別的門派學功夫。”沈燈回憶,“兄妹倆為此吵了很多次。當時于笙和謝長春還小,欒秋還沒到浩意山莊,這些事情估計只有他們兄妹和任薔知道。”
任薔身為曲天陽妻子,自然要當和事佬。沈燈是曲青君朋友,也常常勸架。
“欒秋,后來曲天陽收你為徒,本來應該是由他親自教導你的,但不知為何,曲青君跟你倒是很親近。”沈燈說,“我知道你從小跟著她練武、學心法,我去找她的時候也常常見你。”
沈燈頓了頓,看一眼于笙:“她收謝長春為義子,也是曲天陽的主意。這個事兒你知道麼?”
于笙一怔:“不知道。”
沈燈笑道:“曲天陽認為,她這樣忤逆,就是因為在浩意山莊沒有牽掛。謝長春當時是浩意山莊大弟子,他成了曲青君義子,曲青君再怎麼胡亂行事,也不至于拋下自己孩子,跑到別的門派去。”
這實在出乎欒秋和于笙意料。
“可她還是跑了。”于笙心頭有些微動,她沒想到謝長春竟然是曲天陽留住妹妹的一個工具,“還把謝長春和那麼多弟子也帶走……”
江湖人看重師門傳承,曲青君這等行徑,是絕不能原諒的大錯。
“唉,她大錯特錯。”韋問星說。
“……可見她想脫離浩意山莊的決心多麼強烈。”于笙卻接著自己那句,淡淡地說,“想做的事情竭盡全力完成,確實是她的行事作風。”
沈燈睜大了眼睛,拿起酒杯和于笙碰了碰。
“她怎麼不選你?”他笑道,“我看你和她倒是趣味相投,能成一對好母女。”
于笙有些別扭。
霍夫人笑著打圓場:“不說別的,我倒是欽佩曲青君。多麼灑脫,沒有家累,天地之大任由來去。”
韋問星輕咳兩聲,霍夫人繼續:“曲青君一身武藝,又是曲天陽的妹妹,江湖上誰提起她都要夸幾句。若是當初沒有叛離師門這件事,她必定也能把浩意山莊經營得有聲有色。”
一直托著下巴聽故事的欒蒼水忽然說:“真是有趣。她如今明明是云門館館主,可你們聊起來,總還要提一嘴浩意山莊。人家已經跟浩意山莊沒有關系了。”
韋問星皺眉:“師門淵源,怎麼能說沒關系就沒關系。即便再不樂意,她始終都是浩意山莊出來的人。”
于笙撇嘴不言:“她不樂意,我們也不樂意。”
很久之后,欒秋回想起船上這一段談話,才意識到欒蒼水那兩句話多麼重要。
他們已經隱隱地說透了曲青君一切行為的根源。
但當時誰都沒意識到。他們閑談著看江水滔滔、青山荒云,只把往事當故事。
抵達平瀾城時正是夜間。
平瀾城周圍有不少矮山,溪流穿過平瀾城,匯入沈水,再隨沈水匯入若海。
正是初夏,城中溪河熱鬧萬分,魚龍戲、水秋千演出不絕。
“銷金窟,溫柔鄉。”欒蒼水對眾人介紹,“平瀾城是大瑀最富有的地方,想吃想喝想玩的,只要世上有,這兒就必定有。我帶你們去我熟識的酒坊茶坊開開眼界?江州城、四郎鎮那種鄉下地方,可見不到什麼好東西。”
欒秋和于笙面無表情地走開了。
韋問星和霍夫人指揮船工卸下貨倉的東西,遺憾地嘆氣:“可惜李舒兄弟回家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