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上設置了不少捕獸的陷阱,全都已經被破壞。
李舒躺在池塘邊上,黑色長發在水里漂動,他邊聽欒秋說話,邊閉目思考。
那一直糾纏著他的煩惱又浮了上來。
曲青君究竟想做什麼,李舒無論如何梳理,都沒有頭緒。
很顯然,在初次見面、因為玉佩而交手的時候,曲青君就已經看出他身懷“明王鏡”,這是苦煉門人的特征——但曲青君怎麼就能確定,李舒是“英則”?
她見過英則?她知道英則是什麼模樣?
而如果她已經確認李舒身份,無論李舒是門主或是普通門人,她為什麼不在拜訪浩意山莊時揭露?為什麼要等到四郎鎮出事的時候,才在毫無計劃的情況下,和李舒交手。
當時發生了一些突發事件,打亂了曲青君的計劃,讓她不得不面對李舒,并且亮出武器。
——是卓不煩。曲青君想用炎蛇劍殺卓不煩,這是她的計劃。
李舒破壞了這個計劃,她不得不與李舒戰斗。
李舒忽然心跳如鼓,怔怔張開雙眼。
曲青君為什麼要殺卓不煩?
卓不煩武功平平,是浩意山莊最小的弟子,甚至可能是欒秋或者曲洱新收的徒弟。曲青君追問過這件事。她必然也知道,卓不煩是十六年中,浩意山莊唯一的新弟子。山莊里所有人都重視他、喜歡他,他已經是浩意山莊一份子。
殺了卓不煩,現場留下炎蛇劍。卓不煩這條命必須算在苦煉門和英則身上,浩意山莊和欒秋必然會因憤怒而決心將苦煉門徹底鏟除,欒秋必然會跟李舒決裂,他甚至會因為激憤而做出更不理智的行為。
“……欒秋。”李舒開口。
欒秋正仔細搓洗李舒的頭發,聞言低頭:“嗯?”
李舒很喜歡他靠近自己、認真聽自己說話的姿態和表情,忍不住抬手摸摸欒秋的臉。欒秋笑了笑:“又有什麼怪想法?”
“不是怪想法……我睡覺時做了個噩夢,夢見苦煉門的人殺進山莊里,不煩出事了。”李舒說,“如果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情,你會怎麼做?”
欒秋一愣:“只是一個夢,不必認真煩惱。”
李舒不顧頭發還濕著,一下坐起身:“山莊就這麼幾個人,即便你想找苦煉門復仇,也不是容易的事情。誅邪盟必定會立刻建立,但你太年輕,誅邪盟里還有明夜堂這種麻煩的幫派,誅邪盟里的人是聽你的,還是聽他們的?”
欒秋笑了:“你都想的什麼呀?”說完讓他繼續躺下。
明夜堂很顯然是要插一腳在誅邪盟之中,這是大生意,也是大名聲。
到時候誅邪盟名義上是浩意山莊為首,實則事事都以明夜堂為尊。七霞碼頭、青松閣這些老大哥即便想幫浩意山莊說話,但浩意山莊本身勢弱,實在難以服眾。
而和浩意山莊有聯系、又有能力服眾的,便是曲青君的云門館。
欒秋會向曲青君求助嗎?即便現在不會,但到了那個時候,情勢所迫,曲青君說不定又會想些別的辦法暗中逼迫。
“我老在想,她當年因為誅邪盟和浩意山莊到不了手而憤怒出走,另立門戶,為什麼今日誅邪盟重建,這麼大的事情,她居然沒在誅邪大會上露面,只派了謝長春和金滿空。”李舒打了個響指,“我現在明白了。
曲青君只要露面,必定會讓人聯想到浩意山莊和曲天陽,這樣只會讓浩意山莊獲得更多的同情和贊許,同時必定有人反復提起她背叛師門和長兄這件事。”
欒秋也聽得認真,帶一些笑意。
“所以她另辟蹊徑。”李舒說,“她要給浩意山莊制造一個必須向云門館求助的困境,再故作大方地答應你的要求,這樣江湖上再提起她和云門館,就再也不會說曲青君的不是,反而要贊她‘危難時刻摒棄前嫌’了。”
“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樣不喜歡她。”欒秋說,“我也不中意她。但她……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。”
李舒恨他被曲青君蒙蔽:“可是她對不煩……”他不能說出實情,又別扭又氣,腰都疼了。
欒秋忙為他揉揉腰上筋肉:“我知道你是好意,是在為我們山莊著想。”
李舒:“……”
他慢悠悠躺下來,心中驚詫:苦煉門門主為什麼要幫浩意山莊著想?
但找不到可以反駁欒秋的話,惱羞成怒:“混帳!”
洗完了頭,兩人坐在屋檐般的山壁下看雨。李舒餓了,欒秋變戲法般掏出李子。
“有肉嗎?”李舒嘆氣,“快去給我找肉,我不吃這酸滋滋的玩意兒。”
說著還是拿起兩個開啃。
“山莊里房子沒錢修繕,經常漏水。我本來不喜歡雨天。”欒秋說,“原來雨天也這麼有趣,并不討人厭。”
李舒幼時呆在赤燕,被囚禁于煉藥人的藥谷里,日夜服藥、吃毒。赤燕悶熱潮濕,也多雨,但那些雨給李舒帶來的盡是不愉快的回憶。他現在甚至都不大想得起細節。
后來被義父帶去金羌,那是個少雨的天地,能碰上一場豪雨,整個深谷的孩子都要跑出來接水、洗澡。
他很少和人這樣悠閑地,坐在這樣安靜的地方看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