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先是冷得顫了一下,隨后大口呼吸。
天上的雷一個接一個,電光照亮昏暗天空和江面。此時應該是清早,四野沉沉,卻像是深夜。
欒秋兜了滿懷的李子滑入洞口,順帶把站在洞口前的李舒攬進深處。
“我傷好了。”李舒很高興地跟他展示。
洞里一直燃著火,欒秋低頭察看傷口,手指輕輕擦過。李舒又覺得有悚然之感從仍舊敏感脆弱的傷處發散,他下意識地縮身躲避。
欒秋收了手指:“再呆兩天。”
“我懂了!”李舒笑道,“你這是離家出走啊,二師兄。”
“不好嗎?”欒秋扔給他幾個李子,“正好帶上你,一路上給我說笑話。”
李子剛剛成熟,還帶酸澀。李舒吃得滿臉生皺:“你不回去,山莊怎麼辦?”
欒秋不回答。他脫下外衣在火堆旁烘干,火光中肌肉結實,肩膀寬闊。
“于笙他們肯定急壞了。”李舒說,“麻煩的二師兄和世上最好的李舒都不見了,這倆人莫非趁機跳沈水殉情?原來這幾日連降大雨,是老天爺憐憫一雙有情人不得善終,哎呀,哎呀哎呀……”
他一通亂說亂想,把自己逗得樂不可支。
他知道欒秋喜歡聽他胡說,笑完了正色道:“欒秋,大業為重,可不能放縱自己。”
“什麼大業?”欒秋終于搭話。
“降妖除魔,匡扶正義。”李舒懶洋洋斜靠在山壁上,揪著石頭縫里的青苔,“率領武林正道,把苦煉門惡徒殺個一干二凈。”
欒秋又不吱聲了。李舒只感到古怪:這幾日只要李舒提及浩意山莊,或者言語中暗暗催促欒秋回去,欒秋就會沉默,不想深聊這事情似的。
李舒只好轉換話題:“害了你師父的那柄槍,還有扇子‘星流’,真的都在山莊里嗎?”
欒秋看他:“我發現你對這兩樣東西特別有興趣。”
李舒:“江湖上誰不感興趣?這可是魔教到咱們大瑀興風作浪干壞事的證據。”
欒秋仔仔細細地看他:“不,你跟那些人的想法不一樣。”
李舒:“……”
把手里兩個李子搓得光滑,李舒調整好情緒,開口就是很低沉失落的一句:“因為我太沒用了。”
欒秋以為自己聽錯:“什麼?”
李舒:“我原本以為當鏢師、找我的摯友,這就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事情。可是現在我才曉得,為天下蒼生清惡毒、護清明,才是俠之大者。”
欒秋點點頭:“還有別的說法嗎?”
李舒:“……簡單來說,我也想行俠仗義。”
“你已經行俠仗義了。”欒秋撥動火堆,篝火又熱烈了幾分。
李舒連忙回憶自己和欒秋相識以來的種種,實在想不出具體事情,湊到欒秋身邊:“我做過什麼?”
“你救了不煩。”欒秋接過他吃不完的李子,那果實已經被李舒捂得溫熱。
李舒怔了:“這也算?”他想了想,“那當初我到四郎鎮教訓那幾個掘墓開棺、還打算殺人配婚的混帳,不算麼?”
欒秋解釋:當日他頂著欒秋和浩意山莊名頭,實則是為了自己泄憤,那行為稱不上什麼行俠仗義。
“你救不煩,僅僅因為不煩遇到危險,你沒有任何私心。即便救他這件事會讓你陷入危險,你也仍去做。”欒秋說,“這就是行俠仗義了,李舒少俠。”
李舒聽得一愣一愣的:“也太簡單了,不夠轟烈。”
他靠得那麼近,火光在他那雙總是過分靈活狡猾的眼睛里縮成小小一束。
欒秋忍不住撫摸他瘦了一圈的臉龐:“簡單不一定就容易。要為他人舍生很難。多謝你,李舒。”
李舒胸口像被拳頭砸了一記,先是痛,又似被欒秋的手撫慰了,痛楚變作另一種難以言喻的迫切和激動。
欒秋向他道謝。欒秋居然說了“多謝”。
這是苦煉門人不可能聽到的話。
正如白歡喜所說,李舒要勾引欒秋,要讓欒秋跌入他笨手笨腳搭建的溫柔一夢,再戳破夢境,讓正道人士又驚又慚,又羞又怒。這種想象曾經帶給他無窮的快樂——但他沒想過要從欒秋這里得到感激。
這出乎他意料的東西,超出了李舒能想象的所有。他那顆在苦煉門里浸透了壞水的心,首先想的是:真是傻子。
隨后更多情緒從他心底深處冒出來,就像山下那條洶涌的沈水,瞬間就淹沒了他。
他跨到欒秋身上,低頭找欒秋的嘴唇,
李舒的親吻生疏又魯莽,會把人咬疼。他捏著李舒嘴巴讓他張口,舌頭毫無章法地打起架來。
李子失去了李舒手掌賦予的溫度,恢復了植物的涼。
它從李舒背后緩緩下滑,滑過背脊的溝壑像經過一道滲水的、長滿青草的山坡。欒秋的手指控制著它,李舒謹慎又飽滿地接受這種奇特的感受,被果子挑引出來的酸瘴逗笑。
“嗯?”鼻尖在李舒頸脖上蹭,欒秋不理解他的笑。
“好像另一條舌頭……”李舒小聲說,
沉默一瞬,欒秋低低地笑起來,李子回到了李舒胸前。
溫涼的果子足夠鮮艷,一半綠一半紅,在皮膚上滾動,被捻爛的綠葉子,或是一團指間滾動的血。
它移動到哪皇,哪皇就讓李舒提心吊膽。
李舒低頭看那靈活得過分的小小果實,忍不住提醒,“弄臟了,就不能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