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舒已經無法再后退了。再退會踏在卓不煩身上,再退就是雜亂的泥石和倒塌樹木。他緊握木劍,將“明王鏡”內勁灌注其中,朝著曲青君的肉掌刺去。
這是無聲無息的一招。
木劍碎在了雨水里。
劍尖因內力變得無比堅硬,如割肉的鐵劍,扎入曲青君掌心。然而曲青君左手那掌是虛招,右手的炎蛇軟劍才是實招。軟劍起初纖薄,在接觸李舒的瞬間,因“神光訣”內勁而繃得筆直。
它在曲青君手中綻放燦爛光華,切向李舒腹部。
李舒在瞬間并不覺得痛,他心中只有一個詫異:苦煉門的精金武器,這個人怎麼懂得用?
這一招讓曲青君離他極近,李舒抄起手邊石片,一下扎在曲青君胸口!石片如刀,瞬間入肉。兩人都不肯松手,僵持中,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巨響。
“洪水!洪水來了!”已經登上四郎峰高處的人們瘋狂地大喊,“快跑!!!”
當初因朝堂之爭、惰于修繕而潰堤的定山堰還未重修好,再次被大雨沖垮。
欒秋心亂如麻,耳聽到周圍一片轟然之聲,他迅速叮囑于笙:“把渺渺和其他人帶到高處,我去找回李舒和不煩!”
他邊說邊走,已經掠出百米之外。
河灘已經被水淹沒,水還在不斷漲高,而真正的洪峰尚未來到。
李舒捂著側腹傷口,不停打晃。
洪水的巨響分散了曲青君的注意力,他得以抱起卓不煩和卓不煩救出的那位鎮民,使足力氣躍上高處的尋仙臺。
沒了茶攤,沒有茶攤西施,只剩頹敗的神像與滿地積水。李舒把兩人放在地上,回頭時看見了另一邊山崖上的曲青君。
曲青君拔出胸口石片,雨水混著鮮血,染紅了她胸前衣襟。
兩人目光対上,曲青君轉頭離去。
李舒的丹田有可怖的裂痛。
這讓他想起當初被欒秋打落沈水的那一掌,也是這樣痛,從身體內部往四肢百骸分散,蛇行般鉆入血肉筋骨。
他被“神光訣”所傷,連站起來都十分勉強,把人救上尋仙臺,已經力竭。
尋仙臺土地松軟,李舒心道不妙,忙把自己救出的兩個人往更高處拖。他先拖那個壯實的男人,再回頭拖卓不煩時,腳下忽然一空。
他奮力把卓不煩甩到山崖,自己在大雨里落了下去。
此次來大瑀,不僅跟欒秋有仇,跟沈水也有仇。
金羌沒這麼多江河,僅苦煉門峽谷里有一條,李舒小時候在河里學會游泳,但從未在這麼湍急可怕的水里活動過。
他落進水里,像落進一片沼澤。人不停、不停往深處墜落,窒息的疼痛密密地裹緊了他。
有人呼喚他的名字。
“英則……”
不是大瑀人。不是欒秋,是另一個聲音。
“好孩子,痛不痛?”
李舒睜開眼睛,因為哭得太久,一時間發不出聲音。
還未足十歲的他坐在石床上,冷得打顫。穿著灰褐色長袍的男人垂頭看他,目光十分溫柔,連撫摸他頭發的手勢也極盡柔和。李舒喜歡聽他的聲音,低緩的、冷靜的。
但有時候,那個聲音意味著更恐怖的事情即將發生。
“想要成為大英雄,是要吃一些苦頭的。”男人說,“所有人都是從小孩兒開始練功,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痛。”
可是我最痛,只有我最痛。李舒想辯解,卻不敢開口。
他怕惹怒了他。
“義父……”他伸手去求一個擁抱。
男人把他抱起,用長袍裹住他,像撫慰自己的孩子一樣,輕拍他的后背。
他熟悉如何対待一個渴望父親的孩子,很快,李舒在他懷中睡了過去。
但很快又醒來。他手腳被束縛,還是在石床上,許多個身著灰褐色長袍的人在周圍,低頭觀察他。他怕得發抖,有人輕撫他面頰安慰。
“太小了,不行。”說話的是一個女人,聲音沙啞,充滿憐憫,“怕是只練一次就死了。”
“商祈月,你是第一次參與長老們的會議,你不了解情況。放心吧,這孩子死不了。”另一個女人說話,“他陪我們練了很多次‘明王鏡’。”
越來越多的聲音嗡嗡響起,男人女人,都混雜在一起。爭執、勸解,盤算、大笑。李舒怕得流眼淚。
“義父!義父!!救我!”他哭著大喊。
“他在赤燕煉藥人的藥谷里熬了三年。”李舒熟悉的聲音在頭上響起,說話的人一邊說,一邊撫摸他冰涼的額頭,“不僅不容易死,還是化功轉功的好工具。我千辛萬苦找回來的,可別浪費了。”
李舒牙關格格咬響。他一時冷,一時熱,不停嘔吐,不停流淚。“明王鏡”的功力在他體內流轉,好幾個人的融合在一起,又被各自吸收走。他哪里是人?只不過一個儲存物件兒的匣子,內里空空。別人放入什麼、拿走什麼,全都不由他控制。
他的“明王鏡”那時候只練到最基礎最容易的第二重。然而要承受的,是長老們五重、六重,甚至七八重的功力。無數次瀕死,又無數次被“義父”救活。男人面目慈悲,像李舒又愛又怕的、一個真正的父親。
“要不是我,你早就死了。”義父看著他的眼睛,很慢、很溫柔地說,“但我絕対不求你回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