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俠義事錄》里沈燈寫自己去金羌、去赤燕游歷,總能遇上行事怪異的漂亮妖女,一個個跟他糾纏不清。李舒每每看到都要破口大罵:“什麼東西!臉皮比白歡喜還厚,好看姑娘怎麼可能個個都喜歡你!”
但等到他自己,編起這種故事才覺得最有意思。
哪怕知道不應該、不能夠,也是始終放不下的,誰能拒絕赤誠之心?試探、進退,依依不舍、失之交臂,一瞬心動被拉扯成漫長苦戀。談不上波瀾壯闊,但此間輾轉,足夠把人煎熬憔悴。
人會忘記甜、忘記苦,但舍不得苦里的一絲蜜。
“江湖正道,坦蕩瀟灑,你這樣的人我從來沒見過。”李舒按照自己想好的說下去,“你跟我想象中的江湖俠客一模一樣。磊落行事,干凈做人,我從小就向往像你一樣的人。”
說完又覺得太生硬了。沈燈這人寫書實在不行,那些令人肉麻的話,真正講起來舌頭打結。
按道理,欒秋聽了這些話,應該動容地抱住李舒,說什麼“原來如此”“你這真心,我只想好好珍惜”。
但欒秋卻笑了。
“……你小時候也這麼多話?”他笑著問李舒。
他時常沒什麼表情,聽到李舒說蠢話時才會這樣笑。笑得短促,一截彈響了但沒有延續的琴音,錚錚地在李舒頭腦里回響了一遍又一遍。
李舒微微搖頭:“我小時候很少說話。”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。好像什麼話都被欒秋這個笑包含,他再開口就是多余。
這時候離得近了,欒秋才看見,李舒眼下有一顆很小的痣。尋常人有這顆痣,眼神會因此繾綣纏綿,李舒那對眼睛太靈活了,藏的事情太多,連痣也變得狡黠地吸引人,欒秋沒法把目光移走。
他閉了閉眼睛。
“你只是離我太近了。”欒秋說,“所以我才會……你才會弄錯。”
長期呆在苦煉門,所見所聞都是奇形怪狀的人,李舒沒跟人有過什麼親密接觸。但身邊有白歡喜這樣的東西,他自問比欒秋這樣的雛兒更懂風月。什麼你你我我,李舒心道:現在弄錯的只有你而已。
“你可以當作弄錯。”李舒又振作起來,很投入地扮演一個被正道大俠吸引的怪人,“我心里想的什麼,你不用管。你知道我對你這份心意,我這一生就已經足夠了。”
欒秋又搖頭。“不是的。不行。”他非常困擾和苦悶,“我不能夠……”
這時院墻另一端傳來卓不煩的聲音:“欒秋師兄?”
李舒眼前一花,是欒秋攬著他跳上了樹。
這院子和正堂離得很近,杜梨樹遮天蔽日地瘋長,躲一兩個人不是問題。李舒和他坐在樹枝上,想了想,問:“為什麼我們要躲?”
欒秋不說話,耳廓像染了胭脂。
“我們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嗎?”李舒來勁了,貼著他耳朵問。
“師兄不、不在院子里。”卓不煩說,“去、去別處找找?”
曲渺渺的聲音:“等等,我們先進去看看。”
門外還有那個衣衫襤褸的騎牛少年,身上換了套曲洱的舊衣裳。
三個孩子魚貫而入,在院子里轉了一圈。
李舒壓了壓枝子,樹葉如被風吹動,簌簌地響。
欒秋連忙按住他的手,示意他別動。
視線碰上的瞬間,李舒的吻莽撞地沖了過來。起初只是嘴唇簡單相碰,欒秋沒推開他也沒抵抗,這就是默許了。
“這才有躲的理由。”李舒小聲嘀咕。
正苦惱于欒秋的無動于衷時,李樹看見欒秋的眼里浮起很淡的笑意。
他按住李舒的手,從手背扣緊他手指,垂下眼簾。彼此的呼吸像春風吹動的新葉,在鼻尖和嘴唇上騷動。
悚然的不適感從李舒體內爆發,他在瞬間繃緊身體。但這讓他苦惱很久的不適在今天有了紓解的途徑:欒秋握著他的手,像握著劍柄但更溫柔、更緊張。指腹和掌心貼在皮膚上,謹慎小心地撫摸,熱度從這里過渡到那里,李舒又被古怪的酥麻感爬滿。他不想跳進水里,也不想沖進風里了。
纏繞李舒的不適感神奇地消失殆盡。他只有一種難耐:想更靠近欒秋,把兩個人之間有風跑過的空隙完全填滿。
一次、兩次,吻得稠密了,舌尖像肢體一樣有了節奏。
“去哪兒了?”曲渺渺在院子里轉了一圈,狐疑,“李舒也找不到,真氣人。”
“找不到就算了。”騎牛少年笑著,“明年我再過來,跟他們道謝吧。我必須得走了,同鄉人在四郎鎮等我。”
“你要去哪兒呀?”曲渺渺追出去問,“你這老牛,撐得住嗎?你當了大俠記得買莊子,我和不煩要去做客的。”
三個人又說又笑,漸漸走遠。
“……我得走了。”欒秋小聲說。
李舒驚醒一般舔舔嘴巴:“去哪里?”
“七霞碼頭,我跟于笙幫著韋把頭一起找英則。”
李舒把一句“不必找了”咽回肚子里。他心里亂七八糟,手還跟欒秋牽著。
欒秋跳落樹下,走出幾步又回頭往樹上拋了個東西。李舒順手接住,是欒秋很久才會佩戴一次的那個玉佩,小金珠在鏤空的玉佩里滾動。
“干、干什麼?”李舒晃著它,“定情信物嗎?”
欒秋擺擺手,連院門也不開,直接躍墻離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