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年面色白了又紅,怒叱一聲,揮扇往李舒臉上拍去。欒秋長手一伸,直接鉗住他手腕。
“欒蒼水,這是浩意山莊,不是你家。”
說完他扭頭對李舒介紹:“蒼天之蒼,長水之水,這是我弟弟。”
欒蒼水比欒秋小幾歲,人卻跟欒秋一樣高大。他看起來就是養尊處優的小少爺,有一身武藝,卻不懂得尊重人。
進了浩意山莊,他便搖著扇子四處走,一會兒指著正堂邊上那棵杜梨:院宅有梨,心離德離;一會兒捏著鼻子在廚房探頭探腦:臭死了,哪里來那麼多臭魚爛蝦。
李舒跟著他走,欒蒼水說一句,他就在身后“哼哼”冷笑兩聲。哼得欒蒼水青筋直爆,回頭要教訓李舒時,卻又看見欒秋就在不遠處。
如今看得仔細了,兄弟倆確實有些相似,尤其那雙看人不客氣的眼睛。或許是李舒盯得太緊,欒蒼水不時回頭瞪他,那把扇子好幾次幾乎要戳上李舒眼睛。
“我如今是欒家繼任,此次專程來江州城參加誅邪大會。”欒蒼水站在石桌前跟欒秋說話,“住得比較近,就在四郎峰第三個山峰下面,爹讓我來看看你死了沒有。”
欒秋和李舒邊吃早飯邊聽。欒蒼水看不上他們吃的東西,咸菜清粥,李舒碗里臥一個荷包蛋,是他不顧欒秋禁令,自己給自己煎的。按道理說,他們坐著,欒蒼水站著,怎麼看都是欒蒼水氣焰囂張,他倆低人一頭。
但欒秋八風不動,穩如泰山,對欒蒼水說的話也是聽若不聞,只淡淡用眼角余光瞥李舒:“一會兒給渺渺和不煩再煎兩個。
”
李舒喝粥:“沒有了,這是最后一個。”
欒蒼水:“爹說,如果你沒死,可以回家看看。”
欒秋:“……我說過,雞蛋是留給他們倆的。”
李舒埋頭,把一碗薄薄稀粥喝出夸父飲江的氣勢。
欒蒼水:“……”
最后,欒蒼水帶來的幾個人進了正堂跟欒秋說事,只剩李舒和欒蒼水在梨樹下大眼瞪小眼。
其余人起床了,都認得欒蒼水,沒有給他好臉色。欒蒼水想跟于笙打招呼,于笙只笑笑沖李舒招手,氣得欒蒼水把扇子搖成了一把風車。
欒家是江湖上一個特殊的家族,祖輩有官職,最近幾十年辭官歸家,漸漸與朝廷斷了聯系。欒家兄弟三人,大哥走得早,只剩欒秋和欒蒼水兩個。但欒秋和欒蒼水關系惡劣,且欒秋很小就被送到浩意山莊,和欒家基本沒有了聯系。
“為什麼?”李舒耳朵豎起,“背后一定有故事。”
曲洱左右看看。欒蒼水在門口審問才來到的卓不煩,把孩子問得愈發結巴。于笙和曲渺渺在吃早飯,沒人注意這邊。他壓低聲音:“這是二師兄私事,本來不該多說。但你不算浩意山莊外人,我且告訴了你,你不要再去問二師兄,他不喜歡別人提這件事。”
李舒點頭,心道你先說,我聽完再決定問不問。
“二師兄的母親是一個青樓女子。”
李舒:“嗯。”
曲洱:“嗯。”
兩人互看片刻,李舒這才回過神,眉頭大皺:“這又怎麼了?青樓女子的孩子,有什麼不對?”
“欒家世代為官,近幾十年才解甲歸田,他們不可能接受一個煙花之地出來的孩子。”曲洱說,“況且……有傳聞說,欒大俠和那女子只是露水情緣,并無感情,那女子是瞞著所有人生下的二師兄,想母憑子貴。
”
李舒恍然大悟。
“當時欒家長子出事沒了,所以二師兄就被欒家人接走了。但沒想到,幾年后欒蒼水出生,二師兄就……就來了咱們浩意山莊。”
李舒怔了很久,喃喃道:“所以,并沒有母憑子貴?”
和欒蒼水相比,與他同來的那些人更為和藹和親切。雖然欒秋也依舊是淡淡的冷臉,但于笙和他們倒是有說有笑。欒蒼水幾次想插話,都被曲洱和于笙忽略,他獨自在人群之外聽著,臉色有幾分寂寞。
“誅邪大會再會。”欒秋把眾人送走。
欒蒼水走出幾步又折回頭,趾高氣揚:“你什麼時候回家?”
欒秋:“不回。”
扇子頓了片刻,又搖:“爹爹讓你回去見一面。”
欒秋:“他有你就行了。”
欒蒼水不搖扇了,他竭力想出更好的理由,讓父親交給自己的這個任務可以圓滿完成:“……欒家的產業,你不要了?”
這話讓欒秋笑出聲來。他笑得比看李舒犯蠢的時候更開懷。“不需要,都給你。”他沖余下人點頭告別,轉身回了山莊。
是夜,李舒關了自己小院子的門,正開開心心拆開白歡喜和商歌偷偷給他捎來的酒,一個人從低矮院墻翻過來,正是欒秋。
“又跟什麼英俊少俠聊上天了?”欒秋徑直坐到他身邊,和之前一樣伸手要酒。
李舒不給:“你那破酒量,一杯就夠了。”
欒秋:“我要喝一壺。”
李舒:“明日還有江湖人來拜訪,你又想睡到傍晚?”
欒秋這才收手。他背靠樹干,良久才喃喃道:“真累。”
李舒分他幾顆花生米。欒秋扭頭看他:“說點兒好笑的事情吧。”
“我這個人很嚴肅的,你不要誤會。
”李舒拋一顆花生米進嘴巴,沒接到,手忙腳亂地撿。
他察覺欒秋今天有一點傷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