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親說了三件事。”曲洱看著從正廳走出來的欒秋說,“第一件,是讓我聽二師兄的話。無論是我,還是師姐和渺渺,都要把二師兄當做一家之長,二師兄說的話,就等于爹和娘說的話。”
“當時山莊里有多少人?”
“除了娘,就是四個。”曲洱看著卓不煩笑笑,“爹爹走后十六年,不煩是浩意山莊收的唯一一個弟子。”
任薔叮囑的第二件事,是不允許浩意山莊的人復仇。無論對象是苦煉門,還是苦煉門里某個具體的人,總之絕不能復仇,更不能到金羌乃至西域。浩意山莊的人只要好好地呆在大瑀就行了,甚至不要離開江州城,不要離開四郎峰。她說這些話時力氣大得離譜,曲洱雙手被她握得發紅,只能不住點頭。
李舒心中有許多疑問,但仍耐心問下去:“第三件又是什麼?”
“當日娘親離世,叮囑我們三件事。我以前以為第二件最難,現在才知,第三件最不容易。”曲洱低聲道,“母親要二師兄維持浩意山莊不死不滅,但又不能收徒擴張,不能盛大名氣,更不能在江湖上與人爭搶。”
浩意山莊日漸衰落,與任薔叮囑的第三件事關系最大。曲天陽死后的六年里,任薔似乎一直都做同一件事:讓江湖中人忘記誅邪盟和曲天陽,更忘記浩意山莊。她走的時候,浩意山莊已經凋敝成一個無人知曉的小門派。
“她是為了保護你。”李舒立刻懂了,“你們山莊里就欒秋功夫上得了臺面,你和渺渺都不行。若是再出面料理什麼誅邪盟、苦煉門之類的事情,只怕下一個遭殃的就是你。
”
“娘親是被嚇壞了,爹爹死得慘烈,我至今記得她守在爹爹尸首身邊,哭完后竟呆呆坐了三日。”想起往事,曲洱竟笑了笑,“我確實從小沒有練武的根基,但師兄和師姐不同。他們都練成了浩意山莊的看家本領,若是涉足江湖,一定可以揚名立萬。”
江湖人在山莊里四處走動,欒秋也不怕他們看到寒酸之處。但是找不到曲洱,他們越來越惱怒,回頭看見仍舊一臉疏淡的欒秋,更是氣不打一處來。
“曲洱呢!把他交出來!”那些人紛紛喊道,“你用了什麼花言巧語蠱惑他,讓他把浩意山莊交到你手上?你算什麼東西,你不過是欒家棄子……”
欒秋眼皮一顫,看向說話的那人。
那人當即噤聲。他沒察覺殺氣,但眼前的青年內力瞬間鼓滿了衣袖,那一雙眼睛在落日中灼灼地燃燒著能殺人的火光。
欒秋的態度令這些人愈發激動。
“年輕人,身在江湖,要講道理。”“歐陽大哥”指著欒秋吼道,“你可別忘記了,浩意山莊姓曲!”
“浩意山莊是姓曲!”
正堂的屋頂上,茂密得看不見人影的梨樹樹蔭里,忽然躍出一個聲音。
曲洱站了起來,他在屋頂上搖搖晃晃,卓不煩連忙抱緊他雙腿。
他聲嘶力竭,滿面漲紅:“但曲洱只聽欒秋的!”
李舒被震得耳朵生疼。曲洱還在吼:“天下只有一個浩意山莊,浩意山莊里只有一個欒秋!”
李舒心想,你喊這麼兩句,之后江湖上流言更多,你被你二師兄蠱惑的證據就更實了。他正想說兩句怪話開開曲洱玩笑,忽見那在山莊門口回過頭來的欒秋,雙耳通紅。
“下來!”欒秋遙遙沖他們喊,“成何體統!”
李舒跳起身,喊得比曲洱更大聲:“李舒也聽欒秋的!”
卓不煩、曲渺渺也嚷嚷了起來,一聲接一聲:只聽欒秋的話,只有一個欒秋。
江湖前輩們氣成一只只鼓眼的青蛙,噴著惡氣搖搖擺擺地走了。欒秋轉身朝正堂走來,李舒不知道他那紅得可疑的雙耳,是被曬的,還是害羞的。
但這人一跳上來,估摸就要揍自己了。李舒忙捂著胸口,扮西子捧心,躲在曲渺渺和卓不煩中間。
但欒秋上來之后沒有罵人,也沒有拎起李舒扔到地上。他坐進杜梨的樹蔭里,靜靜俯瞰空無一人的山莊。曲洱喊完,知道自己讓欒秋丟臉,慌得差點栽下屋頂,被曲渺渺和卓不煩倆人手忙腳亂拖住。
李舒坐在欒秋身邊盯著他,欒秋扭頭瞪他一眼。李舒笑笑:這人害羞時只有耳朵發紅,那張臉還是漠然的,好像天底下沒任何事情能令他松動。
“喂,那‘歐陽大哥’叫什麼,哪個門派的?”李舒問,“我今天記住了,他日江湖相逢,一定給你出氣。”
“我何須你來出氣。”欒秋答,“他是青松閣的主人,叫……”
他折下一根梨樹枝,在屋頂瓦片上寫字。李舒心中一驚:樹枝脆弱,他竟然能夠用它在瓦片上橫平豎直地書寫,這控制內力的功夫,在李舒知道的人中,至少能排第二。
感慨未完,他看清了欒秋寫的兩個字:大歌。
李舒:“……”
欒秋:“歐陽大歌。”
“……”李舒雙瞳震動,喊了出來,“你們正……江湖人,好卑鄙!好卑鄙!!!”
欒秋放聲大笑。那罕見的暢懷大笑,把終于爬上屋頂的曲洱嚇得又掉了下去。
當晚,眾人幫忙收好曬得溫熱的書,把卓不煩也留下一同吃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