單單是想到楊煊曾經有死在任務中的可能性,他就感覺呼吸困難。
“是什麼?”他問,聲音有些發澀。
楊煊語速緩慢地說:“準確地說,是一個來不及見的人。”
湯君赫仿若被這句話蠱惑,不由自主地低聲喊道:“哥……”
楊煊沒說出口的是,在他最后一次出任務的前一晚,他想到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湯君赫。他其實很想知道他弟弟長高了沒有,那雙烏溜溜的眼睛是否還像貓一樣,額角那塊疤和腳踝上的刺青還在不在了,以及這些年做了湯醫生的他到底過得好不好。
臨出任務前,楊煊整理好槍械裝備,吳參謀長親自過來做最后的交待,楊煊看著戰友動作利索地一個接一個上了直升飛機,他最后一個跳上去,半蹲下來關機艙門時,忽然開口和參謀長說:“吳師叔,我要是真出了什麼事,我那份遺囑,您幫忙給廢了吧。”
“出什麼事?”吳參謀長一聽便橫眉倒豎,“你小子說什麼渾話?”
楊煊則很冷靜地說:“您得答應我,不然這個任務我出得不踏實。”
時間不容耽誤,吳參謀長干脆應下來,“行,我答應你,”聯想到近期隊里的情況,他又叮囑道,“你是隊長,你得穩住了,你要是穩不住,隊里其他人非得更亂套了。”
“我知道,您放心吧。”楊煊只簡短說了這幾個字,然后用力拉上機艙門。
那次任務進行得很順利,楊煊只是左臂中彈,做了簡單包扎。回來之后,他便向上級打了退伍報告。
上面的領導聽后,直接將這份報告原封不動地打了回來,連“不同意”三個字都沒批,意思是這件事上面當做不知道,楊煊也不要再提了。
但楊煊態度堅決,第二次直接拿著退伍報告當面去了上級辦公室。他自知再也無法安心地出任務,這種預感一旦出現苗頭,往后只會愈演愈烈。他當然可以留下來繼續做隊長,為了整支隊伍的安全,他在最極端的心理狀態下也能勉力維持理智,但萬一有一天他在出任務的過程中徹底失控怎麼辦?這是拿其他戰友的生命在冒險,他自問無法擔負起這樣的重量。心里的牽掛已經很重了,壓得他無法游刃有余。
退伍程序走得很艱難,一開始完全陷入僵局,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。上頭雖然沒有明說,但顯然有領導下了死命令,絕對不能同意楊煊退伍。
但一個月后事情忽然有了轉機,似乎上面有人松了口。條件只有一個,不能退伍,只能轉業到公安系統,對此楊煊并無異議。
后來他走的時候才知道,這件事情出現轉機,背后是夏昭通過家里的背景用了力氣。
“不過說起來也挺背的,”楊煊笑了一聲,語氣又恢復如常,“出了那麼多任務也沒出過事,一回來,居然差點被那一槍射掛了,而且還被送到了你們醫院里。”
湯君赫竭力避免去想楊煊渾身是血的那個畫面,但他又無法靜下心去想別的。
“哥,”湯君赫微微欠起身,看著楊煊問,“那如果你沒有被送到我們醫院,你會來找我嗎?”
“會。”楊煊說。
湯君赫看著他哥哥的眼睛,黑沉沉的,像幽深的湖水,看久了似乎能讓人溺斃其中。楊煊聲音沉得有些發啞,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在他的耳膜上:“我這次回來,就是特意來見你的。
”
湯君赫聽到外面下起了雨,很細微地拍打在窗戶上,襯得整個房間一片靜謐。夏天真的要來了,他腦中忽然涌現出這樣的想法。
他抱著楊煊,半晌沒說話,眼睛不知盯向哪兒,似乎陷入沉思。
有那麼一瞬間,他以為楊煊接下來要提起看心理醫生的事情了,但楊煊只是下了床,把煙灰缸放到茶幾上,又用漱口水去了口腔里的煙味兒,坐回床上問:“關燈睡覺?”
湯君赫側過身躺著,定定地看他,并不說話。
楊煊一手撐著床,俯下身吻他捏他的下頜:“又在想什麼?”他說完,低下頭吻了吻湯君赫。
湯君赫嘗到煙草混合薄荷的味道,這讓他忍不住主動加深這個吻。一吻結束后,他才微微喘息著說:“我在想,如果你出事了我會怎麼辦。”
“我就算出事了,也不會讓你知道。”楊煊說完,抬手關了燈。
等到他躺下來,湯君赫窸窸窣窣地靠過來,臉頰貼著他的肩膀,說:“哥,你不能不讓我知道。”
楊煊摸著他的臉說:“為什麼?”
“過得好很辛苦的。”湯君赫低低地說。
他說得不明不白,但楊煊卻聽懂了。十年前他臨走時,讓湯君赫記得那個愿望,因為他知道他弟弟一定會聽他的話。事實上湯君赫也的確很聽他的話,他很努力地讓自己過得好,起碼看上去是這樣。而如果楊煊真的出事了,那他努力讓自己過得好這件事就會變得毫無意義。
過了一會兒,湯君赫又叫了一聲“哥”。
楊煊“嗯?”了一聲。
湯君赫猶豫了片刻說:“其實我有一個固定的心理醫生……幾年前我每周都會去她那里一次,后來就去得少了……你回來之后,我又去過一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