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煊先叫了一聲“陳叔叔”,湯君赫也跟著叫了一聲。
陳興看上去老了一些,笑起來時眼角會堆出明顯的紋路,看完楊煊又看湯君赫:“老遠就認出你們倆,都長高了,模樣倒沒太變化。”他說著,快走兩步抬手開了車子后備箱,又回過身彎下腰要幫楊煊抬行李,“君赫我這幾年還見過幾次,小煊真是好多年不見,有十年了吧?”
“十年多了,我來吧。”楊煊利落地收了拉桿,單手提起箱子,放到車子的后備箱內。
“這幾年在部隊練得可以啊。”陳興沒搭上手,站在旁邊笑道。
“這點力氣還是有的。”楊煊也笑了一下,走上前幫湯君赫拉開一側車門。湯君赫抱著骨灰盒,騰不開手,小心地矮身坐進去,楊煊扣上車門,從另一側坐進來。
兩天前陳興給湯君赫打電話過來,問起湯小年的身體狀況,得知湯小年已經病逝后,他堅持要來機場接他們回去。
陳興是知恩圖報的人,楊成川當年對他不錯,隨手給出的可能只是些小恩小惠,他卻都記在心里,逢年過節還會去給湯小年送些東西。
陳興人緣好,做事也利索,幾年前就不做司機了,在政府里謀了個行政職務,現在也算是有官職傍身。
“我昨天去墓園轉了一圈,選了幾個地方,明天帶你們再去看看,”陳興從后視鏡看湯君赫,他的眼周泛著紅,能看出哭過的痕跡,“君赫也不要太傷心了,生老病死,命里早就定好了,你媽生前最擔心你照顧不好自己,你可得好好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湯君赫點點頭說。
骨灰盒被他擱在大腿上,一只手緊緊摟著,楊煊伸手去握他的另一只手,湯君赫沒什麼動作,由他握著。
“潤城變化還挺大的吧?”陳興開著車說,“這幾年房價瘋漲,以前光是市里漲,現在市郊也漲,環境好啊,外地人都過來買房子。你們倆當年上學就走這條路,還記得嗎?我記得君赫當年還像小孩似的,總是去牽小煊的手。”
他說完,湯君赫感覺楊煊握著自己的那只手收緊了一些,手指被箍得有些疼,但他卻并沒有收回來。
也許是多年未見,又上了些年紀,陳興的話變得比當年多了不少,說了一路。把他們送到樓下,陳興還不忘叮囑:“好不容易回來一趟,多待幾天,臨走前記得去我那吃頓飯啊,你阿姨也惦記著你們。”
“一定的。”楊煊應著。
站在樓道前,恍如隔世似的,十年前嶄新的小區也舊了,小區前的綠化帶比以前更繁茂了,五月暮春,老樹抽出了新芽,綠生生的。
坐電梯上樓,湯君赫雙手抱著骨灰盒,低頭看自己左邊的衣兜:“鑰匙在兜里。”
楊煊將手伸進他兜里拿出鑰匙,插進鎖孔轉了兩圈,鎖開了,他拉開門讓湯君赫先一步進去,自己隨之跟上去,反手關上門。
滿室陽光灑了一地,十年間湯小年一直住在這里,她是閑不下來的人,總是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條。如今幾個月沒住人,屋里已經落了薄薄一層灰。
湯君赫把骨灰盒放到湯小年的屋里,走出來時,楊煊已經打開他的那間屋子走了進去。湯君赫有些不敢靠近那個屋子,十年間他沒踏進過一次,它像一個潘多拉魔盒,誘人而令人恐懼。
他站在門口等著楊煊。
“被子我晾上了,下午請人過來打掃一下。”楊煊朝他走過來,很自然地握著他的手,低頭看著他說,“吃完飯先去派出所把手續辦了,如果下午時間不夠,明天再去墓地吧。”
“嗯。”湯君赫說。楊煊總是把事情安排得很妥當,只要待在他身邊,就沒有什麼需要思考的事情。他想到自己以前是很依賴楊煊的,那時從未察覺,但現在想來,幾乎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。
下午去各個政府部門辦完手續,吃完飯回到家已經快八點。請來的保潔已經把屋子打掃過一遍,被子也經過了一下午的晾曬。在看到楊煊只晾了一床被子后,湯君赫的心跳變快了一些。
“晚上想在哪兒睡?”楊煊把被子收好后,邊疊邊問他。
湯君赫猶豫了一下說:“去我屋吧。”不能睡在楊煊的房間里,這里發生過的一切太曖昧了,他想了想又說,“我還病著,會傳染你。”
“那就傳染吧,”楊煊很輕地笑了一下,抱起疊好的被子后轉頭看著他說,“我還有兩個月病假,夠了。”
湯君赫低著頭跟著他后面走出去,進了自己的那間屋子。
“你先去洗澡。”楊煊鋪著床說。湯君赫便在行李箱旁蹲下來,找出換洗的衣服拿去浴室。
他還發著低燒,頭有些犯暈。洗完澡,自己找了藥吃,便早早地躺到床上。失眠的人總是這樣,每天睡前都抱著今天要好好睡一覺的想法,湯君赫也不例外。
但沒想到還是睡不著,一會兒想到湯小年臨走前拉著楊煊的手拜托他好好照顧自己,一會兒又想到楊煊說的那句“重新開始”,他閉著眼睛,強迫自己清空大腦。